苍绿的九姨太

浪漫到一起惹绝症。

【祺泽】适可而止

苍绿来交卷啦~


七折玩家怎么能不写七折呢。


架空,顶级流量x新科影帝,换一种方式,他们在娱乐圈再相遇。


全文4w1+,想努力创造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












*



小孩子才爱冒险,成年人都怕越界。



1.



当经纪人拿着电话跟电视台的人孙子一样地道歉时,李天泽坐在保姆车的后座,面无表情地翻着手里的几张纸。



C台的晚会,所有的艺人都是点名必到,于是今天一清早李天泽就被经纪人从山沟里的剧组挖了回来,一路飙车往市中心插,结果依然赶上早高峰,被密密匝匝的车流堵在了演播厅几公里外。



为了填一位抱病的老艺术家的缺,李天泽的节目被导演组临时加了上去,表演大多数人都觉得无味的诗朗诵。他口条好,形象也合适,拉来救场再好不过,只是苦了李天泽本人,剧组凌晨才收工,他合眼三个小时不到就被塞了一首诗歌要求声情并茂。



李天泽按了按眉心,把已经熟悉得差不多的稿子放在一边。车子龟速向前一步步挪着,不一会儿又颤颤巍巍地站住了脚,经纪人在前座急到骂街,李天泽倒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手臂虚虚撑住额头看窗外景色。



准确地说,是看一个男人。



奢侈品门店的巨幅广告,构图和色调都是该品牌一贯的风格,男人躺在粗糙炽热的砂岩中间,一只手隐没在怀中欧美超模半敞的衬衫里,两人身体交叠,仿佛能捕捉到淋漓的热汗和喘息。



而相比于肢体表现出的放纵沉沦,男人的表情却出离又冷淡,他直视着镜头,好像那只做了坏事的手不是自己的,眼神里透出一种介于挑衅和挑逗之间的凶狠。



李天泽知道这个人。且不说如今他正红得如日中天,单是家里妹妹每天抱着他的周边尖叫,李天泽就不会对这个男人感到陌生。



“哎你怎么把车窗摇下来了!被人拍到怎么办……”经纪人压了一肚子火,一点小事就能让她拔高音调。“别那么紧张嘛,”李天泽笑着关上车窗,朝对方颠了颠手里的手机,“只是拍张照片。”



屏幕上的男人和他对视着,李天泽瞄了一眼就毫无眷恋地把手机丢在一边。“我妹妹喜欢,拍给她瞧瞧。”



……



李天泽几乎是卡着迟到的最后一秒钟冲进了演播厅。



人头攒动,他跟在经纪人身后快步朝化妆间走,有候场的艺人路过他们,熟脸不少,李天泽挂着礼貌浅笑匆忙地打招呼,一个不留神就撞在了旁边某位的身上。那人适时地扶了他一把,握住他的手修长瘦削,李天泽抬头,抱歉的笑容几不可查地慢了半秒。



刚刚在广告牌上见到的人,此刻活生生到了眼前。



四目相对,李天泽顾不得思考太多,只是得体地略一点头,“不好意思。”然后侧身与那人擦肩而过,他急于脱身,不知道是为了去追走出不远的经纪人,或只是没来由地不愿与这人站定了寒暄几句。



他脚步匆匆,也就没留意到对方在他主动道歉时依然没有松开握紧他的手臂,更不会知道对方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



马嘉祺在台下的观众席上坐着,等待导演叫自己上场。彩排时观众位子上没有打灯,他坐在一片不易被人发现的昏暗里,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个刚刚从后台走上来的人。



李天泽换了一身西装,一头顺毛抓得卷曲蓬松,手里擎着本诗稿,正侧着头跟编导核对节目细节。他穿着西装的背影很瘦,挺直着脊背站得规整又乖巧,窄窄腰身,纤细脚踝,像是少年被框进了大人的枷锁里,看着又偏偏没有成年人的世故,无辜得让人很有破坏欲。



这其实不是马嘉祺第一次见到他。



去年年末,马嘉祺作为表演嘉宾参加了某电影奖项的颁奖典礼,而那一年的新晋影帝,正是李天泽。



马嘉祺记得在颁奖嘉宾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念出新科影帝名字的时候,全场掌声乍起,他在摄影师切好的特写镜头中看见李天泽从后排站起身来,带着一点矜持又谦逊的笑意用口型说了谢谢。之后他走下席位,一路都有各位同行的道贺和拥抱,而马嘉祺就站在人群中,在他路过自己时也跟着讲了一句恭喜。



那时李天泽朝马嘉祺笑了下,“谢谢。”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所有人听。



后来马嘉祺就在忙碌的行程间隙看完了李天泽的全部片子。这人圈内昵称“文艺片小王子”,喜欢接冷僻又小众的戏去自我折磨,有大导称赞他是“拍一部戏换一个魂”。马嘉祺原本只是起了简单的探究心思,却没想到最后连人家大学时的期末汇报表演也翻了个遍。影像中的李天泽很生动,每个角色都有着不同质感的生命力,而马嘉祺自然也看过了那部助他封帝的电影,他在里面饰演了一个聋哑人,整部戏没有一句台词,感情宣泄全靠一双眼睛。



若说李天泽的角色里有什么东西没变过,大概就是这双执拗的眼睛。



李天泽的眼睛很漂亮,如孩童一般闪烁着脆生生清泠泠的情绪。他睫毛很长,半掩着瞳孔时自带三分难以言明的忧郁,蓦地笑起来时又极为潋滟,要你跟着他欢喜又心疼。这双眼仿佛就该天生痴情,天生多情,天生波折,天生尽兴。



这样美的眼睛,总是会让人幻想它为自己流一滴眼泪。



*



一轮彩排过后是短暂的休息时间,台上的人呼啦一下散了,有摄影师来回穿梭着找机会拍后台花絮,李天泽不想入镜,躲到角落去玩手机。结果屏幕一解锁,之前没有退出的界面就弹了出来,马嘉祺一张俊脸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李天泽迅速关掉了相册,掩饰般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人注意他在这边是打游戏还是看男人,又发现马嘉祺就在他不远的地方,跟几个歌坛前辈聊得火热。



李天泽略略松了口气,自顾自低头摆弄手机,因为职业的原因,他很少在公共场合查看社交网络,只玩些无关痛痒的游戏,他最近养了一只手机宠物,肉乎乎的柴犬在虚拟世界里年纪不满两个月。李天泽颇有耐心地一下下戳着狗狗的肥脸,却冷不防发现面前多了一个身影。



“李天泽老师,我是您的影迷。”



马嘉祺等下要唱一首年代颇久的老歌,因此造型也设计得复古,一副银边圆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此刻站在李天泽对面,朝他笑得标准又温和。马嘉祺声线很好听,像一把提琴,柔柔款款,但说的话在李天泽听来却不像他表现得那样无害。



“叫老师太捧我了,”李天泽跟他客气,“我资历尚浅,哪敢让你以老师相称。”这人每次出现都很突然,还未来得及关掉的手机里柴犬呜呜叫了一声,李天泽想起刚刚的照片事件,看向马嘉祺的目光不自觉有些心虚。“叫我天泽就好。”



两人的聊天刚开了个头,就吸引了不远处伺机而动的摄影师,毕竟顶级流量和年轻影帝的碰面实在难得,于是拎了设备就跑过来:“两位看下镜头,留个合影!”



李天泽把手机塞回口袋,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搂住。他侧过头去,看到马嘉祺姿态自然地把手落在他身上,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模式化的微笑,口中却说道:“那好,天泽。”



娱乐圈人人都叫他天泽,平常得如同一个代号,但被眼前这位一字一字念出来,就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尽管隔着西装和衬衫,那人掌心的温度还是密密实实压在他身上,李天泽垂眸,心下了然,再抬眼时表情已换成和马嘉祺如出一辙的微笑。他抬起一只手臂,搭在马嘉祺腰侧。



合影成功。



两人交叠的胳膊刚刚松开彼此,等在一边的工作人员就把马嘉祺叫走了。男人走得头也不回,李天泽没去管那人离开的身影,也没再拿出手机继续照看他的柴犬,只无意识地把玩自己的袖扣,看上去像是因为极度疲倦而涣散着发呆。



只有李天泽自己知道,妹妹那种狂热的追星迷妹,根本不需要自己拍一张不甚清晰的路边广告牌给她。



2.



永远也不要指望经纪人能按照正常人的作息给你发消息,这是马嘉祺在第一千次于凌晨收到经纪人发来的行程排班后得出的结论。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眯着眼睛看完了下周录制某综艺的安排,有气无力地用语音回了过去:“这个时间在床上不管是运动还是不运动,都不该用来讨论工作啊张哥……”



经纪人在那头把字打得飞快:还有心思开黄腔,看来是不够辛苦。别贫了,我把节目大概的信息发给你先看着,然后早点睡吧。



马嘉祺腹诽,你这消息摆明就是没想让我早睡,之后还是老老实实点开了经纪人给他发的图片,一份手写的修改了几遍的参演嘉宾名单。除了他自己之外——



刚刚出道的男团成员,之前与他传过好一阵绯闻的女歌手,还有李天泽。



马嘉祺牢牢盯着最后几个字,勾唇笑了,然后继续用语音回复经纪人:“好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



可这回办事利索的经纪人却罕见地消了声,足足过了两分钟才发来一条:我操你不会真的在床上运动呢吧,为什么突然声音这么风骚。



*



节目录制当天,马嘉祺是最后一个踏进休息室的。先来的嘉宾已经聊得热闹,一同参演的新人爱豆见他来了,急忙站起身拘谨着打招呼。马嘉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真心实意地讲了几句鼓励话,他还没习惯去当一个前辈,但是那份初来乍到的局促,他却也阔别多年了。



不过马嘉琪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坐在沙发里侧的那个人吸引。



因为拍戏的原因,李天泽的刘海一直都不能剪,如今已经长长了刺到眼睛,此刻他正躲在沙发的角落里和化妆师抗争着,拒绝对方为自己绑一个苹果头。



“综艺节目里发型俏皮一点很好啊,你就试试嘛……”“坚决不行。”李天泽用力摇头,固执说:“我这样去录也蛮好的。”



马嘉祺笑了,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接话道:“苹果头很可爱啊,适合你。”然后又转向造型师,像是在征得她的认同:“而且天泽眼睛这么好看,被头发挡住多可惜。”



“就是就是。”造型师迅速和马嘉祺一唱一和起来,李天泽有点愠恼地看着身边这个多管闲事的人,抬脚踢了对方的小腿:“你少捉弄我。”完全没注意到沙发这么长,那人却偏偏挨着自己坐下,也没注意到自己刚刚踢的这一下有多微妙和亲近。



当然就更不会发现,他们俩不过几面之缘,而此刻目光对在一起,却熟悉得像是已经偷看了对方一百遍。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期节目的噱头之一,就是马嘉祺和绯闻女主角Sandy的互动,甚至录制节目的消息刚放出风去,两人的名字就并排上了热搜。



马嘉祺和Sandy曾经在跨年晚会上有过合作,后来又接了同一个品牌的代言一起拍过广告,单是这些镜头前安排好的交集,就足够那些营销号写上三天三夜。马嘉祺团队对此的态度是大多沉默,偶尔澄清,毕竟适当的花边新闻也是维持热度的方式之一。直到前段时间女方团队放出通稿,暗示马嘉祺追求女神未果。



两家粉丝在网上吵翻了天,事件发酵得厉害,最后马嘉祺只好在接受采访时开着玩笑作出解释,女方工作室也见好就收,出面声明他们没有引导猜测的意思,只是一场误会。



但这不大不小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节目开录前马嘉祺和Sandy在录影棚门口打了个照面,马嘉祺向来绅士,站住了歪头示意lady first,姑娘走进去之前回头朝他丢了个媚眼,马嘉祺笑笑,权当没看见。



他心情不赖,但也没时间去跟这位女士搭台再演一场戏。他有小美人要照看。



就如同马嘉祺预想的一样,李天泽在综艺里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实人,游戏输了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眨巴眼睛,然后乖乖认罚,喝柠檬汁苦瓜汁一点折扣都没打。他平日甚少出演综艺,皮相又生得高冷,总是一副落落难合的表情,今天却在游戏里栽了,反差萌得让众人都大呼可爱。主持人故意算计他让他当众撒娇,李天泽就听话地走到摄像机前,明明窘得手脚蜷缩,却还是认认真真地作猫咪的表情。



马嘉祺在后面看着笑得开怀,一点也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反而起了别的想法。



最后一个游戏环节,嘉宾和主持们两两一组竞赛,由一个人扛着另一个穿过海洋球。对于这种点到为止的身体接触,大家似乎都默认了男女搭配,也默认了绯闻男女主角一定会被安排在一起。分组之前Sandy状似无意地瞥了马嘉祺一眼,正打算说点什么暗示主持人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就看见马嘉祺迈开长腿径直路过了她,接着在观众们的尖叫声中将李天泽一把扛了起来。



李天泽这边还在思索等会儿他和小爱豆该谁扛着谁,下一秒视野就已经上下颠倒。震惊慌张之余,在镜头面前李天泽也不好多做挣扎,只能象征性捶了对方两下:“嘉祺,还没开始呢!”



主持人及时地开始起哄,马嘉祺把李天泽放下来,盯着他睁得圆圆的眼睛,笑道:“我先练习一下。”



于是分组就这样被定下了。马嘉祺不但顺利把人惹炸毛,还获得附赠的“嘉祺”一个,赚大了。



游戏开始,李天泽继续被马嘉祺当麻袋抱着,两人最先迈进海洋球里。马嘉祺个子高,满池的球不过才到他腰际,趟到对岸也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后面陆续有人冲了进来,把他们身边的海洋球推挤得汹涌。李天泽只盼这尴尬的环节早些结束,安安静静用胳膊环住马嘉祺一言不发,希望他能走得快些,却不想对方却忽然停住了脚。



李天泽有点疑惑地看向他,发现马嘉祺也在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紧紧抿起的嘴角突然就向上翘了一下。一个做坏事的预兆。



然后,李天泽就被马嘉祺圈着,一齐栽倒在海洋球里。



他们重叠着摔在一起,塑料球被激起后又迅速合拢将他们掩埋,李天泽身体上方的人好像彻底失去了平衡,紧紧压过来将他们严丝合缝。李天泽有点慌了,想开口唤他一声,却感觉到一双嘴唇用力擦过了自己的耳廓。



一瞬间视野被斑斓的色彩充满,耳边小球碰撞的哗啦声嘈扰得盖过了一切,像盛夏突降了一场暴雨。



主持人和观众们都因为原本领先的嘉宾落败而笑得开心,李天泽和马嘉祺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并不深的海洋球中站了起来,头发乱乱的,成就了趣味十足的综艺效果。游戏结束,两人又回到了不熟的状态,视线相错,一前一后从海洋球里兀自走出。



然后录制进入尾声,嘉宾换了衣服依次和观众道别,按已经安排好的台词说几句场面话,一期节目算是圆满结束。



可马嘉祺的笑容直到节目结束都没有淡下去过。



他的确赚了,不是因为觊觎已久而刚刚终于得到的一点甜头,而是因为那双圈住他脖颈、在他朝着身下的人压过去时悄悄顺水推舟用力的一双手。



3.



李天泽承认他是对马嘉祺动了心思的。



他高傲又挑剔,看得上眼的人很少,好看的皮囊或有趣的灵魂他都见得多了,吸引力这东西于他来说玄而又玄。他是学表演出身,喜欢有故事感的人,这是一种很难说明的气质,只有亲自遇到了才会晓得其中的趣味。



而一个踏实努力、根正苗红的完美偶像显然不会对李天泽产生多大的吸引力。让他动心的,是马嘉祺温良外壳里的乖张灵魂,是被他良好风度包裹的冷漠和骄傲,是他柔和表面下吝啬的真情实感,是他口中叫着“李天泽老师”、但眼睛却说这是场游戏。从这个角度来看,马嘉祺真不是什么好人。



巧了,他也不是。



那日录完节目之后,李天泽继续回到戏里每天跟别人谈情说爱。他向来敬业,没什么事情比他的剧本更重要,更何况是那点微不足道的对马嘉祺的旖旎念头,所以和对方断了联系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可老天却似乎极愿意安排那些互相有意思的人再次遇见。



李天泽目前在拍的戏即将杀青,紧接着他就要去约见下一位导演谈今年工作的重头戏——大导演执导,双男主,大制作,当初为了抢这个角色,圆润的经纪人硬生生累掉了二十斤。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块肥肉,尤其是作为票房保证的李天泽加入之后,对于第二位男主的竞争已然进入白热化,先后几位艺人参与试镜都未能得出结果。李天泽对此本来是持无所谓态度的,他和谁搭档都没差,可就在他新戏杀青的庆功宴上,助理悄悄溜进来跟他附耳道:“另一位终于定了。”



因为那个名字,李天泽那天晚上至少多喝了三杯香槟。



*



和导演编剧见面的时间很快定了下来,这天出发前李天泽用心准备了自己赴宴的行头,因为两位都颇具文人气,喜欢整饬注重细节,所以衣着上他刻意讲究了一番以示礼节。李天泽想了想,把剧本也跟着一起带上了。



路上助理滔滔不绝:“我就猜到最后肯定会找一个流量跟你搭戏,马嘉祺迈向大荧幕的第一个男主就是这种制作,啧。”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慨,之后又道:“不过这本子最出彩的角色是你,流量顶多就是为了圈一波粉,最后电影上映广受好评的还是你……”“别这么说,”李天泽淡淡打断了他,“还是谨慎一些好。和流量合作,把握不当就是一身臭骂,实在是麻烦得很。”



更何况,和马嘉祺合作,又会多些别的难以言明的琐碎。



见面地点定在一个日式酒馆,说起来应该也是别有用意,因为戏中两位主角第一场戏就是在这样的酒馆里。而两位男主演一点也没辜负导演编剧的良苦用心,直接在酒馆门口就撞了个正着。



“天泽。”马嘉祺笑着唤了他一声,李天泽微哂,了然地看了一眼对方颈间同样明显精心搭配过的墨绿领巾,招呼道:“好巧。”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生动诠释什么叫道貌岸然。



……



人精们的酒席从来都不会冷清,四个人坐在一盏方桌的四面把话聊得热络,将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一点淡薄人情囿在这小小一方木台上。“我和编剧老师都对这次选角非常满意,”导演声如洪钟,“能跟两位正当红的青年才俊同时合作,是我们的荣幸啊。”“您过奖了,”马嘉祺笑得谦虚又真诚:“我被委以重任的第一部电影就能受您二位老师指点,还能和天泽老师合作,这是我的福气。”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导演和编剧面前空了的酒杯斟满,话音落下后感觉到坐在对面的李天泽不轻不重地撩了自己一眼。



客气话说得差不多,就可以聊聊本子了。马嘉祺早有耳闻这位名导颇为嗜酒,又爱劝酒,来之前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没想到最先中招的竟然是编剧先生,被两杯酒灌得微醺之后,就打开了话匣子:“男女之间那点情爱,祖祖辈辈的人都给写烂了,怎么写都有珠玉在前。然后我就想了这么个本,讲纯然是男人的故事,不过——”他做了个手势,“不打现在流行的所谓耽美’擦边球’,那种的没劲透顶。我把戏都写尽了,观众还能联想什么呢?”



“你们啊,只需要在戏里并肩战斗再相互背叛就好。先交心,再扔掉,剩下的粉丝都会帮你们补全了……”



编剧越讲越兴奋,聊着聊着就离题千里,和同样醺醺然的导演侃了开去,从电影史讲到演员进场角度,两位演员只有在一旁陪笑聆听的份,直到导演说道:“我们这次也是要抓住人性内在的矛盾感。最亲也最远,玩得就是以身涉险。”



“原来我和天泽老师的关系这么危险啊。”马嘉祺适时插嘴玩笑一句,而讲得兴致正酣的二人却根本没有理会,继续高谈阔论,倒是对面的人,悠悠接了话:“当然。”



李天泽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眼神琢磨着上面的雕花,似乎对他的话只是随口一答。即便是在这样的应酬场合,李天泽看起来依然留有一丝矜贵,他也奉承、也虚饰,但就是让人觉得不沾俗物。



马嘉祺又想起他们刚刚一起进门时,李天泽的胳膊有意无意蹭过他,使他得以闻到一点那人身上的香水味,质地很凉,很衬他,若有若无地散出一缕,拨动着他的嗅觉神经。这人连气味都是抗拒又冷淡的。



但却又让人昏了头地觉得性感。



马嘉祺把视线垂在眼角,对话轻飘飘地终止了,暖烘烘的酒气腾上来,不知道蒙了谁的心头。



……



最后是李天泽和马嘉祺两人把两位老艺术家扶出了酒馆。



其实他们作为小辈,饮的量远比导演和编剧要多,只不过李天泽一直酒量不错又从不失态,所以看着依旧头脑清明衣冠楚楚。相反,他很惊讶马嘉祺居然也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这人今晚为了捧场和逢迎没少敬酒,又因为是荧屏新人被“提点”了好几次,此刻却依旧神采飞扬办事利索,把两个大男人塞进车里的动作丝毫看不出沾过酒精。



等最后一辆载着编剧的车子离去后,就只剩他们俩面对面了。气氛骤然变得紧绷起来。



他们这一餐饭吃得极久,太阳早已换成了月亮,夜色不错,树桠掩住路灯的光晕黄澄澄,头顶上天空深蓝深蓝,星星近得快要掉在发间。两人把视线都落在对方前襟上,却又不约而同地沉默着,在这样的氛围里,先开口似乎变得很难。



“天泽。”听到马嘉祺叫他,李天泽先是一愣,然后梗着脖子平淡道:“我以为你又要叫我一声老师。”



“天泽生气了?”马嘉祺凑近了一步,闯破了他们先前维持的安全距离,两人几乎是鞋尖对着鞋尖,“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李天泽故意垂着视线不睬他,他就微微曲着膝盖矮身看着李天泽,一定要固执地与他对视,像是要从他脸上读出什么。“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一双眸子黑嗔嗔,好像李天泽真的生了很大的气要他去赔礼,可明明他俩的熟识程度只比陌生人好一点,无人有权去恼,更无人有必要去哄。说到底不过是马嘉祺在耍浑,他好看,且自知英俊,这样的人在刻意使用这项资本时,很难让人抵抗得住。



更何况李天泽对他动了凡心。



“我没生气,你不用给我道歉。”“那……”马嘉祺顿了顿,“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都想问你。”



他的话题转换得太快,连李天泽都不由得跟着好奇起来,“什么问题?”马嘉祺见他终于肯抬头看自己,立刻乖巧说道:“那天录综艺节目的时候,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和你一起玩海洋球游戏吗?”



“知道啊,”李天泽耸耸肩,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因为你不想和Sandy捆绑炒作绯闻,所以拉我来挡一下。这我都能理解。”他话还没说完,肩膀就被握住,马嘉祺扳正了他的身体,几乎是强迫他和自己面对面。



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氛围终于被打碎,因为已经有人忍不住了。



“撒谎。”马嘉祺深深看进他的眼睛,笑起来,



“你明明知道我想泡你。”



4.



李天泽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马嘉祺会这样轻易地把话挑明。



所有的试探和暗示都被一把揭去,藏着的心思变得昭昭可见,成年人似乎都是这样胆大妄为。李天泽一边觉得有些过了,一边心底又隐隐感到刺激。



马嘉祺大概已经猜透了他的想法,笑盈盈不肯放过他,“那你呢,天泽。”



“你想泡我吗。”



城市里夜空明亮,把对方一双多情眉眼映得清清楚楚,让人无处遁逃。李天泽看着马嘉祺,明明是个疑问的句子,可那人的表情却写满了胜券在握。他明明已经发觉了自己那点遮掩不住的想法,却还要故意这么问,这个坏人。



可自尊心总是要让李天泽反驳一下。“如果我说不呢?”他挑起半边眉毛,用眼角睨了对方一眼,这一眼的意味与其说是拒绝,倒不如说是勾引。



“接我的车就停在那边,”马嘉祺表情随和,语气却有点危险,“如果你说不,就直接绑走,带回家去。”



成年人不仅胆大妄为,还不知羞耻。



李天泽弯起嘴角,露出今晚第一个包含了个人感情的笑容,伸手扯住马嘉祺的领巾——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两人离得很近,鼻息相触,李天泽眯细眼睛:“要绑也是我绑你。”



他们今晚都喝了酒,却又该死的清醒,却又想借着这清醒和助纣为虐的三分酒气做些坏事情。



*



李天泽成功把马嘉祺绑去了他那儿。



李天泽的司机是个明白人,什么多余的话都没问,一言不发把车开得飞快。一路上两人没有交流,各自守着车窗看沿路风景,李天泽甚至拿出手机来给自己的宠物柴犬喂了食,手指认认真真地戳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车子停在某个高级公寓楼下,下车前李天泽叮嘱司机道:“明天早上来接我,大概刘姐和你说了,我明天有一个……活动。”他目光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马嘉祺,对方好像完全没注意他说了什么,专心按着手机,像是在回谁的消息。



直到狭小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李天泽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心跳猛地提高了速度。


视野仿佛被盖上一层水汽,接下来的事情都变得不太真实,屏幕上数字一个个攀升,然后电梯门打开,他和马嘉祺一前一后走出去,脚步声错落又暧昧。李天泽不太自然地伸手掏钥匙,这才发现马嘉祺和自己站得很近,胸膛几乎要靠上了他的背。



房门“咔哒”一声打开,李天泽拉开把手,接着听见身后的人轻笑了一下。



领子被猛地扯住,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让人拽着后颈跌跌撞撞拎进了房间,门嘭地一声关上,甚至还没开灯,李天泽就被马嘉祺按在门板上用力咬住了嘴唇。两人的呼吸融在一起,他觉得一定是刚刚喝过的酒后劲十足让自己醉了,才会酥麻晕眩得没了方向。李天泽伸手环住马嘉祺脖颈,像是那天在海洋球里那样,看似被动实则纵容,任对方从耳垂一路舔到下巴尖。外套被扯掉的时候,马嘉祺咬着李天泽的喉结,含糊地问:“卧室在哪。”



两人一路纠缠进了主卧,李天泽固执着不肯要他抱,跑到床边开个床头灯的功夫就又被人从背后搂了上来,在颈间浅浅咬出印子。李天泽哼笑出声:“别弄,痒……”尾音还没结束,就低头看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探进了自己的衬衫。



李天泽忽就想起了他拍下的那张广告牌,同样的拥抱姿势,同样的凌乱衣衫,同样的在衬衫下作恶的手,那是他所有欲念的来源。而此刻身后的男人却不再有如广告牌上一般冷静的眼睛,现在的他只能牢牢看着自己,然后因为自己沦陷。



李天泽觉得有一把火腾地烧了起来。



两人几乎要化在对方身上,马嘉祺的手重重摩挲过李天泽腰侧,明明早已呼吸不稳却还要故意调戏着坏笑,“我说的想泡你,可不止是接吻而已。”



“我知道。”李天泽半阖着眼睛,像是早已被摧毁了理智,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卷了糖丝儿,“怎么泡我都随你,只要不谈恋爱就行。”



马嘉祺抚摸在他身上的手顿了下,然后猛地把他推倒在床上。



*



李天泽醒得很早。



昨晚他们都被色欲吃了脑子,连窗帘都没顾得上拉就往床上滚,结果早出的太阳直接把阳光灌了一地,李天泽从被绳子捆住的梦中挣扎着睁开眼睛,足足发呆了一分钟才意识到他是躺在自己的床上。顺带着他也发现了梦的来源——一只胳膊横在腰间把他牢牢揽住,因为他的动作又微微收紧了些,温柔地制止了怀中人的挣动。



昨晚做的荒唐事一瞬间全部涌入脑海。



李天泽微微侧过头去看身边还在安睡的人,此刻正为了躲避阳光而努力把自己往枕头深处埋去。马嘉祺蹙起一点眉头,脸颊被挤得变了形,连嘴唇也被压得嘟起来,像只撒娇的柴犬。李天泽瞧了他一会儿,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也不管是否扰了他的清梦,翻身下床。



泡在浴缸里的时候,李天泽盯着自己大腿内侧的一个牙印,表情变了又变。昨天在酒席上导演还让他和马嘉祺最近一段时间多交流磨合,培养一下默契,结果他们直接培养上了本垒,不知道算不算超额完成任务。



胡闹吗?胡闹。后悔吗?



李天泽把自己淹在水里,想把那些爆炸一般疯狂涌出的思绪都洗掉。



倒是也不后悔。



等他洗漱好回来,马嘉祺已经醒了,毫不知羞地裸着上身,懒懒散散地倚在床头看着他笑:“早。”李天泽嘴角动了动,他还没想好要用怎样的姿态去面对他,所以只能绷着脸面无表情地拉开衣柜给自己找衣服穿。



马嘉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天泽在衣柜里找来找去,还颇有兴致地出主意:“我觉得那件深蓝色的卫衣不错。”结果被回头丢了一个眼刀。李天泽从浴室出来只穿了一件浴袍,被他直接解开了丢在一边,背对着马嘉祺开始换衣服,完全没想到他眼中的坦荡在床上的人看来全变成了诱惑。



一时间房间内十足安静,很快李天泽重新变得衣冠楚楚,他瞥了一眼那个鸠占鹊巢还怡然自得的人:“等下助理会来接我,我有一个活动要参加,你自便吧。”



马嘉祺闻言仰头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至少要聊聊昨晚的事。天泽真是很无情。”“有什么好聊的,”李天泽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又不会找你负责……当然我也没打算对你负责。”



“都随你,”马嘉祺耸肩,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点了点自己的脸颊,“那不想负责的李先生,我能要一个早安吻吗?”



李天泽直接走出了房门。



……



马嘉祺在李天泽的卧室里给自己的助理打了电话,让人来接他。“再带一身衣服,我昨儿那身没法穿了。”



助理赶到的时候,八卦的眼神都快把马嘉祺射穿了,两人在保姆车上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马嘉祺终于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就说。”



助理曾经见证过这位迷弟在赶行程的间隙都要拿出李影帝的片子看一会儿,因此对马嘉祺的心思多少猜出几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俩人才见面不过三次,关系就如此突飞猛进。“昨儿你把司机放回来之后……坐李天泽的车回去的?”



“你问得太迂回了,”马嘉祺扬起一边嘴角,“我在他家睡的。”



“……”助理对这个突然飙起的车速有些语塞,“可你们俩之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一起合作拍戏。”“那又怎样。”



马嘉祺摇了摇头,似笑非笑。



“适可而止就好。”



5.



在对两人关系的认知方面,李天泽和马嘉祺倒是高度达成了导演要求的默契。



李天泽上午有一个代言品牌的门店活动,直到被按在椅子上做发型时才后知后觉地顾虑起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痕迹会被造型师看了去。经纪人一脸欲言又止地坐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碍于休息室内闲杂人等太多,只能给他发消息。



——你和马嘉祺怎么回事儿?



——还能怎么回事儿,你操心得有点多啊。



——谁要管你那点私生活!我这才安排了一波通稿,你这样我很难做啊。



李天泽把眼神从手机上移开,对经纪人做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新戏官宣,双男主不得有点比较?你一影帝带他飞,趁机捧捧自己正合适。况且马嘉祺团队也不可能闲着啊,互相编排各自得热度,就算是见面礼。



——结果你们俩昨天给我搞了这一出,这算是擦出了哪门子的火花?



经纪人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字,抬头看着李天泽无动于衷的侧脸,捏准了这人一定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果然几秒钟后,李天泽的消息回了过来,单是看文字都能想象得出他的平静语气。



——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耽误工作。



……



明明知道马嘉祺早就离开了,可李天泽却还是不想回自己的公寓去,思来想去后给父母打了通电话,说晚上要回家吃饭。



李天爱在开门的一刹那就像兔子一样蹦了过来,仰着脸笑得开心:“哥,你下部戏是不是要和马嘉祺合作?啊啊啊太棒了!”“小花痴,”李天泽点了她额头,“家里有我这个哥哥还不够你看的,天天就想着追星。”



“那不一样嘛,”天爱继续当他的身体挂件,“哥你这次拍戏在哪个城市?我可不可以去探你的班?”“你那是探我的班吗?”李天泽佯装生气,“偶像比哥哥还重要,小没良心。”



两人有说有笑来到客厅,李天泽这才看见电视上正在播放马嘉祺在某次晚会上的表演——想也知道刚刚又是家里的小祖宗在霸占电视,屏幕里的人披了件黑色皮衣,一把贝斯玩儿得很酷。



李天泽一下子注意到那双弹琴的手,指节上箍了镶嵌铆钉的戒指,轮指拨弦时技法刁钻又张扬。这双手难免让李天泽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合适的马赛克画面,匆匆扫了一眼就打算逃离现场,结果被妹妹拖住手,撒娇着让他陪同看电视。



资深妹控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不过他眼睛虽看着电视,思想却早不知飞到了哪里。正神游时李天泽突然感觉到口袋内手机震动,他漫不经心低头一瞧,接着就猛地跳起来冲到里屋去接电话,跑走时还把手机屏紧紧捂住,尽管不小心接通了电话都没有松开。



“天泽?”马嘉祺在电话那边唤他,大概是听到了他踢踢跶跶的脚步,说话有些犹豫:“你在忙吗?我这个电话是不是打得不是时候。”“没,”李天泽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为了躲避家里某位他的迷妹才这么狼狈的,“你说你的就好。”



马嘉祺好像在室外,说话的声音掺着风声,“我想起了一件要紧事,所以下了班就立刻给你打电话。”



他音色干净,沉着声音说话的时候很有蛊惑性,李天泽就真的仔细听起了他的要紧事。



“今早我从你家里走得匆忙,然后就把我的领巾落在了你的卧室里。所以……“马嘉祺压抑的笑意隔着听筒都掩盖不住,“能麻烦天泽空闲时候送还给我吗?或者我自己去拿也行。”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约人的方法很拙劣,”李天泽觉得刚刚屏息凝神听他讲话的自己就是个傻子,“别费心了,我等会儿就把它丢了。”



马嘉祺在那边大笑出声,“我就知道天泽聪明得很,不过就在刚刚,我还真发现了一件要紧事。”



“刚才电话接通的时候,我听到了我自己的歌。你是不是……”



顾不上会被妹妹和父母听到,李天泽对着手机大声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



那通电话过后,直到《莫逆》开机仪式那天,两人才再次见面。



再相遇时李天泽和马嘉祺都给自己贴上了一副虚伪的笑颜,跟着其他主创按着规矩上香拜神,彼此互动时一个大写的“和乐融融但并不熟”,十分吻合两人在大众眼中的关系。



只不过在最后大合照的时候,马嘉祺揽住李天泽肩膀的手暗暗揉捏了两下。



有别于剧组里其他的演员,他们两个下榻在同一家酒店,李天泽在七层,马嘉祺在十二层。开机仪式结束后,两个团队的人各自打道回府,马嘉祺的车一路都有粉丝跟着,呼啦啦一群人围着他进了酒店,正好与先到的李天泽撞了个正着。



大堂里立刻就喧闹起来,李天泽只当没看见人群当中的马嘉祺,径直去等电梯,留那人跟粉丝们笑着打了招呼又鞠了躬,安抚地说些让大家要乖不要跟拍剧组的话。



在电梯里随行的助理不禁感叹:“流量还真是不得了,拍个戏都这么大的排场。”“倒也没什么好讲的。他受着多少爱慕就担着多少怨念,沉不沉只有自己知道。”李天泽不假思索地接话,说完才发现自己刚刚有偏袒马嘉祺之嫌,对上助理揶揄的眼神,故作冷漠道:“你先别管人家什么排场了,你帮我送件东西。”又顿了顿,补充:“送到马嘉祺手里,最好别让无关的人看见。”

 


……



“这是天泽给我的?”马嘉祺眼熟李天泽的助理,所以看见他提着一个纸袋来找自己,便立刻猜到了里面是什么。“对,他让我交给你。”助理客客气气说道,古井无波的表情下十足八卦地观察着马嘉祺的反应。可对方只是简单地道了谢,又送了饮料给他说辛苦了,关于那个袋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



马嘉祺当然不会问,他要亲自去找李天泽。



这圈子不干净,拍戏期间敲同组人员的房门基本上就代表了一些事情的发生,这点道理李天泽一度怀疑马嘉祺并不知晓。



所以他才敢直接站到自己门外且毫无负担地打招呼。



李天泽卸下防盗链把人让进屋里,有点头痛地跟他说:“马嘉祺,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科普一下,半夜来别人房间串门是大忌,就算我们都是男的也得注意……”他的语重心长还没讲完,脸颊就被人探身亲了一下,当场就把他剩余的话全部清空了。



“我是来和你道谢的,”马嘉祺笑得眼睛弯弯,“感谢你没有丢掉我的领巾,虽然我早知道你一定会来还给我。”对着李天泽别别扭扭的神情,他又补充道,



“白羊座嘛。”



马嘉祺有时候觉得眼前这位就是个小朋友,就比如现在,他故意端着姿态假装自己没被猜透,可是表情却无遮无拦地写得一清二楚,枉费他的职业是个演员。



再比如那条明显被洗涤过又撒上男士香氛的领巾,在装袋时却要故意团成了球,以示它从来没有被好好对待。



这样的小孩子般的心性,做什么事好像都只凭一时兴起,用一根细小的触须去探看世界,短促接触后便缩回厚厚的壁垒里。



可马嘉祺却偏要撬开他的障壁去看一看。



“那你道完谢可以走了,”李天泽一本正经地赶人,伸手推马嘉祺的动作却没使几分力气,反而被捉住手腕,“你刚刚说半夜敲别人房门是大忌,到底是怎么个忌讳法?你给我演示演示?”



两人在房门边拉拉扯扯,李天泽那点想让人离开的决心早就变了味,“你明知故问。就算演示,深夜出格也都是你的错,谁让你主动来找我。”



“没错,都怪我。”马嘉祺回头给门落了锁,“那我们把’深夜出格’坐实了吧。”



6.



李天泽和马嘉祺主演的电影叫《莫逆》,故事不算难懂,但彻头彻尾是个悲剧。



莫淮自幼时与许逆相识的那天起,就清楚地明白自己背负的任务:成为他的挚友,得知他的秘密,毁了他的家族,要了他的性命。莫淮身后的操纵者算盘打得周密,却独独忘了一点,这个从小就被安插进去的奸细,也有自己的心脏。



而李天泽就是那个受尽了黑暗寒冷,却还是藏不住一点点心软的莫淮。



开机后最先拍摄的就是莫淮和许逆兄友弟恭时期的戏份,比起后期情绪起伏大爆发性强的片段来说,算是一个很好的过渡期。两位主演的表现也相当出色,马嘉祺虽然在电影圈还是新人,可进入角色却出人意料地快,同李天泽的对手戏基本上都是一条过,两人契合度极高。



但与戏中两人堪称流畅的配合相反,自开拍以来,有关二人不合的传言却总是占领各大娱乐新闻的头条。



起因还要追溯到开机仪式上,主创人员最后留影时,马嘉祺站在了最中间的位置。照片一经发布,就引起了一群粉丝的不满,认为双男主的电影在站位时应该让两位主演都站在中间,即便只能由一名演员享有这个位置,也该是资历更老的李天泽。



最初只是粉丝之间的含沙射影,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大规模的唇枪舌剑,再加上一些别有用心的媒体把在开机仪式上拍到的两人生疏的互动拿出来,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一番,竟说得成了真。两家团队都不约而同地装聋作哑,等到大家的猜测和讨论都到达顶峰的时候才跳出来说明两位演员感情甚笃,在剧组里相亲相爱,共架友谊桥梁。



只不过吃瓜网友们都不怎么相信罢了。



其实那天最后大合影时的确是两位男主角都站在中间,只不过因为马嘉祺暗戳戳对李天泽又捏又搂,把人逼得往旁边蹭了一步,才造成了照片里的情景。工作室并没有说谎,甚至算不上夸张,两位主演不仅关系不错,在床上尤其合得来。



有一就有二,对人上瘾比对药物上瘾更可怕,两位大明星都默许了彼此间这种不清不楚的情人关系,身体上戒不掉彼此,理智上说不清彼此,承认不了,否认不了。好在对戏倒是越来越顺畅,也算是这段复杂感情唯一的收获。



这天拍戏的取景地在江边,五月南方的天,空气已经十足燥热,混着江风一吹把人蒸得温温吞吞。整个剧组都轻装上阵,只有李天泽穿着笔挺三件套被镜头围在中间,把一只打火机甩得花哨。剧本里没有说得如此详尽,是李天泽自己加了这个细节,取景框里他顶着张矜贵自持的脸,却像个痞子一样把玩打火机。这种违和感的确妙极,正好符合莫淮这个角色的两面性,导演对这个安排赞不绝口,又一边惊讶李天泽居然还会玩这一手。



正式开拍,李天泽昂头迎着江风发呆,接着马嘉祺从他身后走过来,一拍肩膀:“到处找你都不见。”



李天泽一收脸上阴沉的表情,“宅子里太闷,出来吹风。”马嘉祺用手撑着栏杆,语气被风吹得飘忽:“莫淮你别为我操心了,我可能就没那个富贵命,丢了祖产除了不好跟我地下的爷爷交代之外,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说着侧头朝他一抬下巴:“还是说我落难了你就不是我兄弟了?”



“怎么可能,”李天泽低头勉强一笑,伸手一摸烟盒:“就剩一根。你愁,给你了。”马嘉祺没有接,探过身去直接就着李天泽的手咬住滤嘴,嘴唇擦过他的手指干燥温热。然后火光亮起一点,马嘉祺在迷蒙的烟雾里紧紧皱着眉头,神情冷峻姿势老道。



一个镜头终。



导演刚喊完cut,马嘉祺就迅速把烟递给了工作人员掐灭,不适般清了清嗓子,好像他对烟草很反感。这段戏结束,两人刚刚还是勾肩搭背共享一支尼古丁味道的距离,此刻都自然地让开一步继续对戏,维持一个亲密尚欠,相识有余的距离。



李天泽盯着剧本,他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他会抽烟是在拍戏中学的。那马嘉祺呢?这人刚刚吸烟的姿势可不是有样学样能做到的,十足老烟枪架势。



谁不知道歌手的嗓子跟命一样重要,马嘉祺的确有点意思。



站在面前的人不知道李天泽的想法,朝工作人员讨了两颗糖说要去去嘴里的烟味,一个囫囵塞进了嘴里,另一个剥好了递到李天泽唇边,李天泽没防备,下意识咬了进去。



橘子味儿,酸酸甜甜,像是夏天。



*



李天泽第一次在片场里分神了,他突然意识到,尽管他和马嘉祺做过最亲密的事情,可是自己对他毫无了解。



很可惜的是,这正是他最初所追求的。聪明又富有魅力的伴侣,纯粹的肉体关系,互不干扰的生活,他在这个圈子里不踏实惯了,因此从不期待彼此交付和相互坦诚。对马嘉祺的好奇算是一个意外,他第一次在一段关系里体会不到浅尝辄止的乐趣,那人身上似乎有无尽的谜语,他猜不出的时候会觉得心痒难耐。



这是今天最后一场戏了,天色愈晚,日光无力反扑,导演卡着时间要求再来最后一条,马嘉祺在镜头前跑了很远,李天泽循着他的背影看过去,昏暗的暮色下,那人在视野中如同虚化了一样,他看着看着就有些怔怔。



最后一条过,剧组收工,马嘉祺又从很远的地方跑了回来,一边脱了外套着急着让自己凉快一点。他越走越近,发现李天泽正在看他,就一笑:“天泽,我正好有事找你。”



马嘉祺大多时候都是玩笑的、色气的,喜欢逗人,喜欢在床上不正经,但不知怎么,如果让李天泽对他做一个评价,他第一个想到的词竟然是,温柔。



就像现在这样。



他走过来,像是感知了李天泽的内心一般,跟他讲话时眼睛里带着期冀:“今天收工早,天泽,我们要不要约个夜宵?”



“好。”



7.



剧组最近的取景地都在C城市区里,方便了演员在入夜之后小搓一顿。他们俩身份特殊,特意选择晚一点的时间才从酒店溜出来,两人穿了差不多款式的T恤短裤,倒像是约好了一样。“明天还要上镜,不能吃太多容易脸肿。”李天泽很敬业地提醒。“我知道,”马嘉祺按照导航的指示拉着李天泽往前走,“宵夜不重要,你比较重要。”



俩人选择在一个门脸很小的家常菜吃饭,入夜已经没有几位食客,他们放心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围着不大的桌子连膝盖都抵在一起。



马嘉祺把菜单递给他:“你想吃什么?这个……还有这个,可以吗?”“我都随你。”李天泽虚虚撑着下巴,把菜单又推了回去。服务员记完单离开后,两人同时清了清嗓子,又忽然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相处的步骤乱了顺序,明明什么事都做过,可坐下来聊天却会觉得不自在,如同迈入一片深浅未知的水域,不知道哪一句话才算得体,也不知道哪一句话才符合两人不亲不疏的距离。



李天泽头一回主动找话题跟别人聊天,连本人都觉得生硬:“今天收工还挺早的,难得有这样可以休闲一下的时间。”说完恨不得把舌头咬掉,觉得自己这个陈述句根本就让人没法儿回答,幸好马嘉祺赞同地点了头,为他的尴尬凿出台阶:“毕竟许逆和莫淮相亲相爱的戏码快要拍完了,接下来就该换个地儿相杀了。”



“嗯,”李天泽庆幸这对话总算是接上了,“我还挺期待的。”



莫淮这个人,冷情狠绝到了极点,只为自己活着,雇主养了他二十几年也喂不熟他。他以为自己对许逆同样狠得下心,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在心上敲出裂缝。他后悔了,他下不了最后的死手。



只不过他没想到,他以为始终被自己蒙骗的许逆从最开始就知道他所有的邪恶目的,把他留在身边只是为了揪出他身后的人一击毙命。二十几年,不过是相互算计。



这么一想,后面的戏份的确是很让人期待。



马嘉祺好像也愿意就着剧本聊下去,“莫淮这个人不坏,至少在比较之下,还是许逆更绝情一些。”“他只是认不清自己的心。我在拿到剧本的时候就喜欢这个角色了,”李天泽若有所思,



“莫淮的质地是柔软的,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可是许逆知道。他功亏一篑不是偶然,心软的人一定会死于自己的心软。”



点的饭菜陆续好了,两人一时忙活了起来,刚刚的话题也自然而然终止。马嘉祺默默思索李天泽的话,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李天泽会喜欢莫淮这个角色。



“我很想看你演哭戏的,”马嘉祺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在拍的时候会想些什么来让自己流眼泪呢。”他回忆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李天泽演的电影,那么漂亮的眼睛,生了云,落了雨,蓄成湖,不管是悲伤还是愤怒都疼痛得很深刻。



这种疼痛感过于真实,总会让马嘉祺隐隐希望它们都不要是真的。



李天泽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很意外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最开始的时候哭不出来,想多少难过的事儿眼底都是干的。”他慢慢说着话,像是在回忆,“后来演一个角色就相信自己是这个角色,拍戏的时候顺利了很多,”



“再后来,不需要情感触动,好像泪腺就长在手边,有的时候脑袋甚至是空白的,眼泪就能掉下来。”李天泽表情有些无奈,



“怎么说呢,刚入行的时候还是年纪小,还没体会过什么叫真的难过。”



或许是马嘉祺倾听的表情太过沉静迷人,李天泽竟然毫无负担地跟他分享了自己经历中比较隐秘的一面:年少成名,一个人跋涉,过早地从人世中汲取足够的忍耐。哭得很轻易,因为积攒了太多不快乐。



马嘉祺伸手揉了他的头发。



收工后李天泽回酒店洗了澡,把一头的发胶冲了个干净,此刻顺毛的样子又乖又稚嫩,头发触手都是凉丝丝的,马嘉祺留恋地来回摸了两把,果然被人瞪着眼躲开了。



“刚入行的小孩子,总得受点教训,”马嘉祺笑得有些潇洒,李天泽迟疑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这话是说他自己,“我在还不知道什么叫压力的时候,总爱嚷嚷着压力大,还仗着自己是玩儿摇滚的搞叛逆,差点就此和这个圈无缘。”



李天泽盯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所以你是那个时候学会吸烟的?”他内心涌上了一种难言的情绪,马嘉祺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叛逆”,背后不知道被磨掉了多少锋利的东西,才把他脱胎成现在的样子。



“对啊,”马嘉祺回忆起过去也没什么后悔或自责之意,“不过之后就想通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我现在走的这条路重要。”



两人对视着,都坦然一笑,李天泽想,他的眼光果然没有错,马嘉祺和他是一类人。



后来就突然聊得投机了,从刚入行时候犯的傻事到某次活动做的天雷造型,从李天泽在某部戏里疯狂笑场到马嘉祺用小号给自己新歌写批判的乐评。从艺的这几年在彼此口中好像都变得轻松有趣,他们回忆自己的过去给对方听,然后因为一点小事笑到拍桌,这餐饭没有酒,只有可以佐酒的故事,却也能听得微醺。



直到老板娘过来抱歉地跟他们讲小店实在是要打烊了,他们才后知后觉地道了歉起身离开。老板娘看清他俩的脸时惊呆的样子很有趣,接着又手忙脚乱地找笔想要一个签名,于是第一次,李天泽和马嘉祺的名字被并排签在了一张发票上,上面还有他们这餐的消费金额:52元。



这是个奇妙的夜晚。



两人慢慢沿着街巷走回酒店去,一路虫鸣不歇,李天泽故意走得慢了,跟在马嘉祺后面踩他的影子,男人颀长清瘦的背影很好看,城市的星光和霓虹都映在他身上,像负着闪亮的银河。



他们一路无话,眼看着酒店的大门就在眼前,李天泽却突然叫住了马嘉祺:“你过来一下!”



马嘉祺尾随着他,俩人一拐去了旁边的小路,两边的店家都关了门,几盏路灯只够把人看个轮廓,“天泽?”马嘉祺疑惑着唤了一声,却被李天泽突然凑上来吻住嘴唇。



马嘉祺怔了一下,然后揽紧了他。



其实李天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这个吻不是预谋好的,他只不过昂头看看夜空又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尖,就突然升起了想要一个亲吻的念头。又或者,灯下马嘉祺的剪影很好看,他瞧得久了就有了小小的歹念。



他们早已不是第一次接吻,不过大多都带着汹涌的吞噬般的欲望,而此刻的这一个却清冽得不掺杂任何欲念,很不适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却很适合这个夜晚。



到了明天,他们俩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继续做在娱乐圈拼命挣扎的隐含竞争关系的男明星,互相芥蒂,互相客气,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忘了,不管是否刻意。李天泽想,但至少,这条小巷子记得他们在这里接过吻。



已经足够浪漫了。



8.



在《莫逆》拍摄到一半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剧组平日是轻易不允许闲杂人等来探班的,可这天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头还不小,听说是某位投资方的女儿。这位千金的行踪的确很低调,可片场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消息还是在一大早就传遍了整个剧组。



李天泽的助理就是一个包打听,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信息,神神秘秘地告诉自己老板,这位千金是为了看马嘉祺才来的。



李天泽兴趣缺缺,“不用想也知道吧,大小姐来这个剧组不是看他还能看谁。”他刚刚换上戏里的衣服,铁灰色衬衫外搭长风衣,配上他淡漠的表情,像是被冰封住。



“天泽,你在这个圈待这么久了怎么会不明白呢。”助理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位千金是来追星的吗?那是来追人的。”他是知道李天泽和马嘉祺那点事儿的,所以得知有美女青睐马嘉祺之后立刻警觉起来,更何况这位美女的背景又让人不敢忤逆。



结果李天泽连眼珠都没晃一下,“那又怎样?这和我没有关系。”助理想说些什么,可抬头看见老板不耐烦的神情,还是闭上了嘴。



开拍的时候,李天泽终于见到了这位叫做苏越的千金小姐。



第一场就是李天泽和马嘉祺的对手戏,两人在镜头前对戏时苏越就拖一条长椅坐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看,大家都装作没注意到这位“无关人员”,导演要求清场的时候也纵容她留在这里。



马嘉祺目不斜视,仿佛对那道贴着自己的火热视线毫无感觉,在拍戏的间隔里如常跟李天泽笑着搭话:“助理给我买了车厘子,等会儿咱们一块儿吃?”结果对方瞥了他一眼,没回答。



李天泽想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而自己又穿得这么厚,才会整个人都燥得不行。



整整一上午,除了在取景框里,李天泽没和马嘉祺多讲一句话,下戏之后直接和助理走了,路过苏越时眼神都没错一下。他下午要换新的造型,于是连饭都干脆在化妆间里吃,助理刚把折叠椅搬进来想让他躺躺,就听见两个场务在门口闲聊:“哎看见了吗?那个女人去找马嘉祺了!”“哪呢哪呢?!”



助理用力地咳了一声,打断他们:“我们这边艺人要休息一下,不好意思。”把人赶走之后一回头,发现李天泽正盯着他,目光沉沉,却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拉过折叠椅倒上去小憩。



自然也是没睡着的。



李天泽骗不了自己,他的心烦意乱完全和燥热的天气无关,只不过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气马嘉祺和女人的交集,还是在气自己居然对马嘉祺的事情如此在意。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感到不妙。



*



从早晨在经纪人口中听到苏越的名字时开始,马嘉祺就知道今天大概不会很好过。



他和这个姑娘见过很多次,最初是在他演唱会的后台,当时他还没意识到为什么保镖会允许其他人员进入,就被苏越扑了个满怀。那是马嘉祺第一次明白,原来他一个大男人也是会被一个姑娘占便宜的。



再后来,就是在各种不同的场合遇到,发布会上,演播厅里,每次见到都少不了一番折腾,有的规矩没有人道破,但马嘉祺都明白。



说苏越是他的粉丝并不准确,她还是他应该以礼相待用力讨好的大小姐。



所以在经纪人劝他跟这位千金好好聊聊的时候,他回了一个可以立刻用到牙膏广告上的微笑:“我知道。”经纪人拍了拍他肩膀,马嘉祺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笑意从脸上一点点掉下去。



刚到片场不一会儿,苏越的车就到了,马嘉祺摆出惊讶的样子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你会来探我的班,真是荣幸。”“你拍你的就好,不用管我。”苏越露出一个甜笑,然后屈尊降贵地坐在了一把长椅上,“我在这边看着你拍。”



多说无益,马嘉祺朝她略一点头就径自走开了,助理在后面屁颠屁颠,一脸吃惊。“你就把人晾在那儿了?你不是答应张哥和她好好聊聊吗。”“我聊的还不够多吗?”马嘉祺回过头一脸无辜,“我已经把我能说的话都跟她说了。”



当然这事儿还没完。



午间下戏,马嘉祺果不其然被再次堵住,“你们剧组的盒饭不好吃吧?我刚叫外面的厨子做了几样,你到我的车里吃午饭吧。”苏越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被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听到,周围看似忙着手头事情的工作人员此时都伸长了耳朵窥探这里一举一动。



马嘉祺不好当众拂她的面子,却也不能真的就上了她的车,只能装作苦恼地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昨天已经答应了给我的助理庆祝生日。”说着一把拉过突然被过生日而一脸茫然的助理,“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参加他的生日宴,我请客。”



马嘉祺有个能耐,可以把一切虚与委蛇的话说得真诚,他声线温润清朗,连哄骗和脏话都能讲得好听。苏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即便心里隐约知道他说的都是假的,却还是勉强道:“那就不打扰你们庆祝了,我下午还有事,等会儿就回去。”



“那你自便,我先失陪了。”马嘉祺有礼有节地道了别,然后就逮着自己的助理迈着大步离开了,他一路面色都是温和笑着的,可直到走出片场,这笑容才真正变得生动起来。



“生日快乐哦~”马嘉祺想到刚刚自己说的话都觉得好笑,“抱歉给你的生日提前过了半年。”助理没有他这样没心没肺,一脸担忧:“你是不是把人家给得罪了啊,咱们就算不去她车上,也可以请她吃个饭什么的啊。”



马嘉祺之前恣意的笑容淡下去了些,只留了一抹在嘴角,“我没想得罪她,我也没那个兴趣,我知道她是金主女儿,也知道赚钱不容易。这圈子里有的人跪着赚钱,有的人躺着赚钱,前几年有部老片儿,里面有句台词我特别喜欢。”



“我是想站着,还把钱给挣了。”



9.



其实马嘉祺这天收获了一个意外之喜。



李天泽闹别扭了。



虽然他如往常无异地拍戏对台词,还是一样细致地对每一个他不满意的镜头精益求精,但是马嘉祺还是准确地捕捉到,李天泽有点不开心。一想到李天泽的这点不开心是因为自己,他就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兴奋在心里乱窜。



马嘉祺装作没有发现李天泽这一点小小的反常,还是同往日一样在拍戏的间隙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结果无一例外地碰了软钉子——李天泽要么直接无视,要么就敷衍地回答一个单字,几乎要把“老子不爽”这几个字写在额头。马嘉祺也不恼,坚持和他若无其事地对话,终于在问到“晚上要不要一起打双排”的时候,李天泽终于起了脾气:“你能不能不要烦我!”



得,中计了。



李天泽吼完这一句就知道自己上了那人的当,果不其然马嘉祺立刻凑过来一脸委屈地道:“天泽,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李天泽语气硬得像铁板,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不对,你肯定是不高兴了。”马嘉祺一口咬定,“而且还是因为我。”



他们俩从来没在别人面前靠得如此之近,马嘉祺说话时在意又焦急的表情如此暧昧,似乎不再顾及旁人会不会看出他们的关系。李天泽心里警铃大作,一把将他推开走到一边,跟监制随便找了个话题聊,余光看见马嘉祺被工作人员叫走了,才算放下心。



李天泽搞不清楚这人唱的是哪一出,他和哪个女人见面、吃饭、聊天,都是自然的事,无需向自己报备,更无需考虑自己的感受。马嘉祺的反应让李天泽难以揣测,只盼着拍摄结束之后早点闪人,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好。



剧组收工已是深夜,累了一天的众人都如回光返照般振奋起来收拾东西,李天泽躲在化妆间给自己卸妆,他今天有挨打的戏份,脸上淤肿血迹什么都有。正弄到一半,马嘉祺和一位副导演有说有笑走了进来。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李天泽错开眼神略略欠身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对付自己脸上的涂料。



副导演大概是在找什么东西,手上翻来覆去的动作不停,嘴上也没闲着:“我说嘉祺,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这话问得随意,可屋里剩下的两人听了都是一愣,马嘉祺立刻笑着回:“没有啊,您怎么会这么说?”



“我是猜的,”副导演露出过来人的表情,“小伙子每天春风得意的,整日一副笑模样,不是泡在爱情甜水里的人还真不会这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马嘉祺跟着副导一起笑起来,末了像是瞒不住一般点了头,“要说有,还真有这么一位。”



李天泽揉搓自己脸颊的手停顿了一下。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副导一脸“不出所料”的神情,马嘉祺又接着说道:“可我最近大概是笑不出来了,我把人家给惹生气了。”他还穿着戏里的那一身冷感十足的阔少装扮,可腼腆笑着的样子却像第一次谈恋爱的高中生,仿佛切切实实地在为自己的恋情苦恼。



“我都明白,”副导演大手一挥,“在组里一呆就是几个月,异地恋嘛,肯定两人之间会容易发生小摩擦。听老哥一句,多哄哄人家,说点好话,姑娘说不定就开心了。”



李天泽在旁边听着手脚都有些不自然,站起身就想离开,抬头却正好撞见马嘉祺盯牢他的眼神。



马嘉祺就这样带着笑看他,回答道,



“那好,我哄哄他。”




*



李天泽觉得自己脸上的血渍涂料擦得早了,此刻耳根发热一览无余,最后逃也似的上了保姆车。



跑也没用,李天泽坐在车里几不可闻地叹气,这人一定会找来的。



马嘉祺果然没让他失望。



晚些时候马嘉祺如他所想来敲了他的房门,见李天泽开门之后直接闯了进去,把人搂过来作势要吻,被推了一把后就低低笑起来,嘴唇贴着他耳朵像是要把一字一句都直接送进去:“我来哄你啦。”



李天泽被他的温存包裹着,心尖儿酥酥麻麻,泛起一股腥甜的香气。



“我有什么要你哄的。”他到了这个节骨眼依然嘴硬,结果被人搂紧了从脊背摸到腰侧,咬着下巴逼问,“明明就是闹别扭了,为什么呢?”



马嘉祺即便强势的时候也是温柔的,像初夏时暖洋洋的河流,又像用天鹅绒包裹的匕首,溺水了,划伤了,都不忍心怪他。李天泽想自己是依恋这个人的,不管是哪一种依恋,只是很可惜,这么温软浪漫的时刻,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



“我是说,你没必要哄我。”李天泽伏在马嘉祺肩头,声音沙沙的,“毕竟你和谁热络,被谁青睐,都和我无关。”



“不必向我解释,也自然谈不上要哄我。”



李天泽讲完这句话后闭了闭眼睛,接着感觉到环住自己的手臂僵了一下,慢慢慢慢地松开了他。



刚刚旖旎的气氛瞬间消了个干净,马嘉祺扶着他的肩膀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眉眼间的神色让人不敢细辨,“原来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



他大概是生气了,连咬肌都是绷紧的,捏住李天泽肘节的力道有些大,“你真是这么想的?”



李天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马嘉祺,脱掉从容优雅的外壳,目光冰冷又尖锐,极力掩盖着自己的失望和受伤,李天泽看着他,几乎要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



可最后,李天泽还是皱着眉挣脱了他,刚才还软绵绵的身子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根脊骨,李天泽昂着头,盯着马嘉祺瞳孔里那个小小的自己,语调紧绷而傲慢。“我说的都是我想的。”



之后是沉重的静默,李天泽和马嘉祺对峙着不发一言,他们都把体面看得高于一切,似乎连感情也要牺牲给尊严。



“也是,”许久后马嘉祺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好像突然被卸了力道,只能摇头笑话自己的自作多情,“那我过来哄你,是我多此一举了。”



马嘉祺走了,迈着大步毫无留恋,房门关上前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反正你也不在乎。”



……



马嘉祺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开车出了酒店,他想冷静一下。



李天泽刚刚的确是激怒了他。



他曾经认为自己和李天泽是达成了关于肉体关系的默契的,可是当李天泽真的说出和他无关这样的话时,马嘉祺却无端觉得愤怒。他找不到这愤怒的缘由,脑海里却一遍一遍回映李天泽方才冷漠的表情。



那么漂亮柔软的嘴唇,怎么就说得出那么锋利绝情的话呢。



马嘉祺脑海里闪过很多的暴躁想法,打肯定是舍不得,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人扔到床上教育一下,看他还要不要讲自己的事情和他无关。



他这一辈子从未体会过这种纠结的心情,所以自然不明白,甜蜜不是爱情的开始,酸涩才是;让人切齿痛恨又切肤痛惜的,才是情人。



10.



那天之后,李天泽和马嘉祺的关系骤然降至冰点。



在片场点到即止的互动,绝无半句废话的交谈,下班之后迅速各奔东西,只存在于表面的热络和交集。虽然在旁人看来他们和之前融洽得并无二致,但这场莫名其妙的冷战却注定要持续很久了,个中原因只有两人自己知道。



他们都是聪明人,在那个矛盾爆发的晚上,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里面分明有百分之一的眷恋证据。



可偏偏,这正是他们忌讳的。



《莫逆》的拍摄逐渐进入了高潮部分,莫淮和许逆的对手戏减少了一些,更多的是两位主角各自的经历,用以穿插在电影中来填满整个故事情节。莫淮的情绪跨度很大,李天泽每天收工的时候都是精疲力尽,若是又想到那个和自己拍了一天戏的人,疲惫感上又要再添三分。



两人每日见面,可彼此的近况全靠听说,包打听助理告诉李天泽,等到杀青之后,马嘉祺紧接着就要开演唱会了。



彼时两人正坐在去片场的车上,李天泽一件兜帽卫衣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个无动于衷的下巴尖。助理暗自责怪了一下自己的多嘴多舌,悄悄观察自己的老板,才发现他似乎并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独自缩在后排座位的一角,一根手指从长长的袖子里探出来在手机上一点一点,专心致志地喂养他的柴犬。



沉默了好久之后,助理听到李天泽轻声说,“最近天气不是很热。”“对啊,三伏天已经过去了,你在拍戏时总算能好受一点。”“嗯,”李天泽应了一声,



“夏天真短啊。”



……



马嘉祺比李天泽晚些到达片场,下车时还背着一把吉他。他性子随和,剧组的人都和他相处得融洽,于是纷纷起哄让他弹唱一首。“先开工吧各位,”马嘉祺笑着摆了摆手,“等会儿休息了肯定给你们弹一个。”



李天泽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大箱子上,双腿一晃一晃,这边的热闹没能吸引他半分关注。他晚上要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因此和导演请了一天半的假,等下是他今天唯一拍的一场戏,过了之后就要奔机场了。



道具组还在准备,李天泽成了一个暂时的闲人,他今天的服装上有一枚弓箭形状的胸针——在电影中这是许逆送给莫淮的礼物,上面还藏着窃听的设备,当然莫淮最初是不知道的。李天泽看着有趣,把它取了下来,细细摩挲着念起了台词。



“……像孤独跋涉在一望无际的雪原里,难识东西,不辨南北,生出彻头彻尾的濒死的恐慌,但凡能抓住一点暖,都能苟且地为它活着。”



李天泽抬起头,正好看见马嘉祺在镜头前被枪打中大腿,他咚地跪下,声音响得连远处的李天泽都清晰可闻。



“这点暖你给过,我记得。”



*



慈善晚宴在B市举行,李天泽在飞机一落地时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今晚可以回家,想了想又给天爱多说了一句:“你要的马嘉祺签名照我给你拿回来了,五十二张,他把祝福语一直写到词穷。”说话时脸上忍俊不禁的表情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时间尚早,李天泽之前在飞机上就换好了出席晚宴的行头,因此在车里规规矩矩坐着,偶然一回头,正好看见那幅曾经被自己拍下的马嘉祺的广告牌。



李天泽觉得心情有些复杂,当时拍照的自己恐怕不会料到,再次遇见这张广告牌时竟然已经和马嘉祺有了这么多牵扯。这一年过去大半,他们曾拥抱亲吻躯体相叠,闹哄哄各取所需,这样的快乐建立在两个人的薄情上。



后来之所以猜疑误解愤怒委屈,不过是因为他们还不够薄情。



他们大概都感觉到了内心那一点细微的变化,又极为默契地觉得大事不好,所以比起走上前抱住彼此,他们都理智地选择了轻拿轻放。说到底,谁都没有底气把那一点短暂的温存变现成未来的可能,就像一点火光温暖不了一个完整的寒冬。



喜欢真的好难,而爱大概是个罪名。



……



李天泽坐在车后座安安静静发着呆,突然就被助理碰了一下,“天泽,剧组打来的视频电话。”



李天泽有点意外地扬起眉毛,伸手接过了手机。



上午还见到的人,此刻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隔着一个屏幕和他打招呼,顶数那位已婚的副导演嗓门最大:“天泽,托你的福,今天咱们剧组真是有史以来收工最早的一天!”旁边的人也在嘻嘻哈哈,李天泽笑得无奈:“你们就只会挤兑我,收工早大家就快休息嘛,聚在一块儿干什么呢?”



“要我说你参加个活动是真不巧,下午编剧难得来了一次片场,收工后还请大家喝了星巴克,结果你都没赶上。所以我们就想着,这个福利没有你的,那下个福利可不能让你错过了——”说着话,手机里的画面突然一转,然后抱着吉他的马嘉祺就出现在镜头里。



“嘉祺一早跟大家说好了要唱一曲,那得让天泽也围观一下啊!”



背景有点吵,马嘉祺被人围着,对着手机上的李天泽有点不好意思地短促笑了一下:“天泽。”



“他们非要打电话的。”



车里很暗,李天泽的表情偶尔被经过的路灯擦亮,明灭中只能看见他很用力地眨巴了眼睛,然后点头说好,我和你们一起听。看起来像个不那么会掩饰的大人。



幸好光线不够,否则李天泽刚刚那一刹那的触动表情肯定会让人看出端倪,电话那边的人声依旧嘈杂,谁也没注意到马嘉祺调试好吉他之后,抬眼与手机镜头对视了一下。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之间藏着一个秘密。



马嘉祺的声音响起来。



「一朝一夕使我已固不可彻


若即若离本应是罪不可赦


怎不忍心怪你


对我太独特」



“为你我认了。”



马嘉祺已经换回了日常的衣服,牛仔外套运动鞋,抱着吉他的样子还像个少年,低头拨弦时能看到剃得刺刺的鬓角。他没有刻意忧郁或欢快,也没有刻意卖弄或收敛,只是简简单单地唱一首歌,在这个柔软的秋天的开头。歌声停下的时候,他抬起头,跟那个和他隔了一个屏幕的人对视。



周围人鼓掌的声音响起来。



画面又迅速移到了剧组其他工作人员身上,几句匆忙吵闹的招呼过后电话被挂断,马嘉祺没能和李天泽道一句别。李天泽把手机还给助理,这才发现手机壳已被自己的掌心蒙上了汗。



他默不作声,似乎对这个行程中的插曲没有在意,后来参加活动依旧无懈可击神采奕奕。可当晚回了家去,他却把那首马嘉祺唱过的歌单曲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11.



李天泽从B市回来后,这部电影的重头戏就要开拍了。



在杀掉许逆的整个计划中,莫淮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环,可在最后时刻,他却给了许逆一张写着【走】的字条。他终究是毁了之前二十年的努力,也终究找到了自己未能泯灭的最后一点真心。



只不过命运总有恶意,莫淮以为的自我救赎,背后却是许逆二十年来精心策划的骗局,当莫淮准备回去接受自己雇主处决的时候,见到的却是雇主同僚的尸首,和站在废墟齑粉之上,挂着嗜血微笑的,自己的旧友。



如同笑话一般的莫逆之交。



开拍之前导演叫来了马嘉祺和李天泽,反复地讲了几遍对于等下这段戏的理解。马嘉祺仔细听着,不敢有一点怠慢,悄悄侧过脸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天泽,发现他正垂着眼睑,像是在酝酿感情。



此刻他和李天泽都已经装扮好,他光鲜体面,李天泽一身血污。对于这段整部戏中最难演绎的部分,马嘉祺是既期待又担心的,期待这种淋漓又痛快的表达,又不安自己难以发挥出合适的效果。各部门已经准备就绪,李天泽路过他时,轻声说了一句:“加油。”



正式开始了。



直到站在镜头前,马嘉祺依然有隐隐的不踏实感,按照剧本,他坐在一柄高大的皮质转椅上,守株待兔一般等着所谓的“好友”自己来揭开这布置了二十多年的骗局。他听见身后急促又毫无章法的脚步声,数着秒数让自己转过来面对李天泽。那一刻马嘉祺的表情依然是僵硬的。



面前的人穿着沾了血的袍子,脸上的伤口翻出皮肉和着灰尘几乎溃烂,表情灰败而绝望。看见他的时候,那双无神的漂亮眼睛先是快于大脑地明亮起来,然后一点点露出难以置信和恐惧。他大概是不信的,或者是不愿相信自己竟如此可怜又可悲,此刻即便瞳孔颤抖如被火舌舔过,却还是掀起嘴唇期期艾艾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像一句呜咽。



“许逆。”



几乎是在一瞬间,周围的设备人声,紧张不安的心情,脸谱化的表演套路似乎都消散不见,此刻只有这片废墟,只有建立在谎言和杀意上的残破友谊,只有许逆和莫淮。



带人入戏,这才是李天泽的本事。



马嘉祺听见了自己的笑声,这种失态的狂妄不属于他,而是来自许逆。“惊喜吗?挫败吗?你想让我失去一切,可你大概没料到,我想让你从来就没得到过。”许逆的苦心策划一朝结果,他大获全胜,捅进对手心窝时鞋尖都没脏过,这样血红的快意灼烧着他,他终于不再和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的懦夫假装朋友,他终于可以有正当的理由把这人碾碎。



“莫淮,你害我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吗。”



莫淮的世界坍塌了。他没什么可以反驳许逆的,他自己亲手做下那些坏事的时候,的确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可倘若莫淮心里只有冷酷的仇恨,他此时大概可以安心地去做许逆的战俘,但他偏偏要在这杀局里生出一点人性,奢望着他这种人能用自己一命去换和许逆二十年友情。



于是输得惨败,血本无归。



“我要是能死在你手上,无话可说。”莫淮微微裂出一点笑意, “二十年以来第一次见到真实的你,真是有点陌生。”他腿上的伤不足以支撑他站立,此刻只能以一种可笑的姿势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老友。恍然间回到初相遇那年,养父摸着他的发顶教育他,你要和许逆成为好朋友,但是不可以太好哦,因为你以后要杀了他。



那时的他第一次被许逆塞了一个玩具超人,快乐得唯一一次忘记养父的话。



莫淮最后如愿死在了许逆枪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无声地哭了,上下睫毛轻轻碰在一起,然后蓦地坠下一颗眼泪,落在他身上的血污里。他犯下很多业障,可依然有一双天真的眼睛,存了眼泪映出许逆身影,那是他最后剩下的真诚的东西。他的莫逆。



……



导演喊停的声音响起,这一条结束了。



周围已经有人按耐不住地鼓起掌来,刚才的这一段的确是出彩极了。两位主演还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中一时难以回神,有几个工作人员走过去把李天泽扶起来,拍掉他身上的灰尘泥土。马嘉祺就在旁边站着发呆,监制以为他也被戏中的残忍画面震撼,关切地拍拍他,结果他弯起唇角摆了摆手,语气如常礼貌和气:“我没事。”



他的确也沉浸在戏中的画面难以自拔,只不过他关注的,全都是李天泽最后那场点睛之笔的哭戏。



在马嘉祺还不认识李天泽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哭起来那样漂亮的眼睛,大概会让所有人幻想他为自己流泪的样子。



而就在刚刚,马嘉祺得到了李天泽的一滴眼泪。



*



李天泽在尘土飞杨的片场滚了一天,挨了打挨了枪又哭了一场,收工的时候觉得胸口都是痛的,拖着几乎抬不起来的双腿移回酒店房间时,才发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等在门外。



李天泽的脚步停在不远处,看那人朝他露出了一个局促的微笑,“天泽。”



久违了。



明明一个小时前还在片场不共戴天你死我活,而此刻遇见,却像是隔了一整个季节,他们冷战的时间并不久,却还是会觉得有些感慨和想念。李天泽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还是为他把门打开,低声说道:“你进来。



李天泽之前有意要去整理自己的感情,可直到夏天过去昼长渐短,却依旧没有头绪,依旧在看见了马嘉祺之后就会妥协,依旧会让他进来房间聊上几句,哪怕自己对于他要说什么毫无预感。



出乎意料的是,马嘉祺在进到房间的下一秒,就从背后抱住了他。



李天泽几乎是僵直的,几个月的相处,他以为自己对马嘉祺是有了解的,这个把骄傲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男人,几乎没什么可能来主动示好。李天泽被他的这个举动弄得恍神,一时竟忘记了动作,马嘉祺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落败一般叹道:“你说和你无关就无关吧,我们以后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李天泽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理防线居然会卸下得如此之快。



他几乎是如获救了一般转身回抱住马嘉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点了头,马嘉祺身上的海盐味道让他又重新感觉到了刚刚过去的夏天,温热缱绻的,他不想松手,他舍不得。



马嘉祺任由自己被怀里的人紧紧箍住,侧过头亲了亲他眼角:“所以你是同意了,对吧。”



“嗯。”



“我们以后再不要冷战了。”马嘉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以为,我至少要在你房门外站上一晚才能把你哄好呢。”话音刚落,李天泽就从他颈侧猛地抬起头来,红着耳根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马嘉祺只顾着去调戏李天泽难得一见的爆粗,却不会想到,当李天泽反身抱住他的那一刻,脑海中出现的全是莫淮的那句台词。



“我要是能死在你手上,无话可说。”



李天泽栽了,他喜欢他。



12.



马嘉祺来找李天泽的那晚,他们什么也没做,却还是躺在一张床上入眠了。李天泽原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却估计错了爱情这东西的巨大力量,他只是单单跟马嘉祺牵着手,就轻易被安稳的睡意缓缓带进梦的表层,内心如夏夜海风过境。



李天泽认清自己的内心只需要一秒钟。他豁达且随性,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喜欢马嘉祺大概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委屈,始料不及又难以抗拒。从他明白自己喜欢上的那一瞬间起,就做好了丢盔弃甲的准备。



他只能希望这个丢盔弃甲的过程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后来在片场两人明显比之前亲密了许多,别人都以为他们俩天性慢热,直到一部戏拍摄进入尾声才熟络起来,终于可以勾肩搭背,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当然谁都不会知道,马嘉祺凑到李天泽耳边说的那句话是“又偷看我,想看就看嘛晚上还可以给你看裸体”,也不会知道李天泽微笑着说出的却是,“少自恋,滚。”



……



李天泽试图说服自己,倘若他能和马嘉祺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其实也不错。他依然做他潇洒的影帝,没有牵绊没有烦念,拼事业拼到自己成了演艺圈的黄金老男人。在这个过程中,说不定就有那么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喜欢马嘉祺了。



可这世界上最他妈不懂见好就收的就是爱情。



杀青之后李天泽有一段小小的假期,可接下来的工作却早已排得满满当当,距离最后一场戏还有几天,经纪人已经按耐不住地跟他讲起了之后的工作计划。“放假结束有个杂志封面要拍,还有两个本子你看看想不想接。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如果好莱坞H导新片的空儿能给搞定,什么事情都得给它让路。”



团队一直都希望他往好莱坞发展,随便挑个商业片露个脸,也好拿回国内吹一吹国际范。李天泽对这件事一直不置可否,他志不在此,但也明白这是职业规划的一部分而选择默认。“什么题材。”



经纪人显然比较兴奋,“杀手团除暴安良拯救世界,正好需要这么一位亚洲面孔。”他看着李天泽波澜不惊的表情又补充道:“题材不重要,好莱坞A级导演的片子,跑个龙套也是值得的!你不怎么上心,可已经有好几个小生的团队都在往上冲了,这搞不好就是一个咖位的提升啊。远的不说,马嘉祺团队也努力牵线呢,这可是你的强有力竞争者。”



听到马嘉祺的名字,李天泽总算是有了些反应,“不管这些人怎么争,不也得挑一个真正适合的去演吗?H导向来选角严格,决定权又不在我们手上。”



“我的哥哎,好莱坞电影里的亚洲脸都是一个模式,这种标签一样的角色你以为需要多少灵魂?谁也不会比谁演得出彩,只管抢就好。”经纪人恨不得去敲他的脑瓜。



“那我就不和他们抢了。”李天泽耸耸肩,“虽然我也知道去好莱坞镀一层金挺好的,可我对这个是真的没什么兴趣。况且,”他顿了一下,“我们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抢到,对吧。”



经纪人没接话,只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李天泽,足足把人盯到眼神游移才问道:“你是不想抢,还是不想和马嘉祺抢?”



“……”



“天泽,你和我说过不会耽误工作的。”



李天泽一低头,嘴角的笑容有点无奈,“刘姐,我对这部戏的确是不感兴趣,不过你刚刚说的私心,我也不是没有。”他言辞坦荡,几乎是没一点犹豫地承认了。



“抱歉。”



“你……”刘姐气结,她和李天泽共事多年,极其了解他这个人的倔强性格。今天李天泽能因为马嘉祺作出让步,她震惊之余也就明白,李天泽究竟是对那人有多重的心思。



她可以理解,但还是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天泽,感情的问题我没权利插手,可是这件事关乎工作,我就多嘴一句。你不想和马嘉祺争,可是他未必不想和你争。”



“你们俩的关系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阶段了吗?如果没有,我劝你再想想。”



经纪人一针见血,即便洒脱如李天泽,听了她的话后内心也被酸痛地刺了一下。可是他做了决定从来就没想过反悔,就算最后被证明是错的,他依然能坦然地认了。“不用再想了。”



很多人说他的声音好听,自带玉石之质,念台词的时候娓娓道来,即便是演别人的故事,却依然有自己的深情。



“这件事情和我们俩是敌人是恋人没有关系,是我自愿和他不在任何一个冲突的环境中遇见。”



如今这把嗓音终于肯讲讲自己。



“我喜欢他,我自己为这件事承担后果。”



*



李天泽心高气傲又嘴硬,又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他敢和刘姐放下狠话,敢承认自己的感情,是因为从最开始他就抱着全盘皆输的勇气。



可这世界上哪有不求回应的喜欢呢。



结束了和经纪人这段不太愉快的谈话之后,李天泽返回片场时正好遇见了马嘉祺。



片场很暗,马嘉祺没看到走过来的李天泽,正专心帮一个准备道具的工作人员打手电。等会儿没有马嘉祺的戏份,所以他还穿着日常的衣服,混在片场的人流中依然好看得显眼。工作人员手上的工具多,他就自然地接过来帮忙拿着,等到需要时再递回去。如此这般几次之后那位道具组的小哥才意识到哪里不对,抬头发现帮忙打光的是马嘉祺时表情又惊又喜,马嘉祺朝他笑笑,歪头示意继续。



即便李天泽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也能感觉到道具组小哥此时的如沐春风。



马嘉祺就是这样的人,周到又细致,有理有节不蔓不枝。他所有的体贴都不是刻意造作,只会让人觉得修为极佳,像融了一季的高山雪水,被他认真对待过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惦念他的好。



他对谁都那么温柔,才会让李天泽分不清,那人给自己的甜是生于爱情还是教养。



12.



落第一场秋雨的时候,《莫逆》杀青了。



杀青宴的前一天,剧组的几个主演都纷纷发了微博来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舍。李天泽咬着指节想了半天才发出一张自己举着场记板的照片,配文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莫逆。



两分钟之后马嘉祺的评论就发了上来:【天泽,约饭走起!】后面几个笑脸看起来傻得要命,就和他发的这条评论一样傻。



李天泽回复了他一个同样蠢萌的表情,说了些他发送之后就不再记得的场面话,他们就像任何一对在合作时期的男演员应表现出来的那样,有来有往,热情又乏味。



粉丝们很快把马嘉祺捞上了热评第一,李天泽点开看了几条,大多是让马嘉祺注意身体愿演唱会一切顺利的,他笑着摇了摇头,拿出手机给马嘉祺发了条微信。



——不是说约饭吗?什么时候约啊,我请客。



马嘉祺几乎是秒回,李天泽甚至都能想象那人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样子。



——怎么能让你请呢。更何况,我们俩怎么能只约个饭呢?



——那你想怎么着啊。



——我觉得,天爱肯定是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和偶像多多相处的,各种“沟通”方式都很必要。



李天泽盯着那个少儿不宜的双引号终究是噗嗤笑了出来。



——少拿我妹妹当借口,明天我把公寓钥匙给你,收拾好你的铺盖卷儿,我收留你两天。



……



李天泽从影十余年,参加过杀青宴的次数自己已经记不得,而属于《莫逆》的这一次注定是不太相同的。他和马嘉祺被围在人群中间抹了一头一身的奶油,马嘉祺为了帮他挡着结果被攻击得更惨。李天泽一边说着“不要糟蹋东西”一边往马嘉祺脸上招呼,对方的嚎叫十足哀切:“天泽我帮着你你还弄我!”



后来香槟被打开,几乎人人都要来敬李天泽和马嘉祺一杯酒,他俩还要跟导演监制们虚情假意一番,一轮下来两人都被灌得不少。人们彻底闹嗨了,张罗着玩一些简单的酒桌游戏,李天泽推辞自己不会玩,可还是被众人坏笑着押送战局,结果纷纷失算,李天泽不仅会玩,还是个中高手。反而是马嘉祺,输家屡屡都是他,被人抓住罚了好几杯,后来整个人都变得晕晕乎乎。



李天泽是不太相信马嘉祺会喝醉的,毕竟他曾经见识过这人的可怕酒量。可他发红的脸颊和笑得傻乎乎的眼睛又太过真实,让李天泽也难以判断,就悄悄戳了戳他:“嘉祺?你还好吗,要不要先送你回去。”



马嘉祺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神似乎都难以聚焦,李天泽正在担心,想悄悄叫助理过来,结果面前的人却突然靠近了他,接着他的脸就被响亮地亲了一下。



李天泽当即大脑一片空白。



旁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酒桌上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祺哥刚刚亲了天泽,真是醉得找不着北了!”“哎呀早知道我就拿手机来拍了,等嘉祺醒酒之后去笑话他。”“嘉祺到时候肯定会后悔得不行,风度翩翩人设崩了哈哈哈……”也有几位稍有良心的提出应该把马嘉祺送回酒店,李天泽几乎是手脚僵硬地跟着站起来去找人,离席时还听到大家的说笑,“天泽都给吓傻了,马嘉祺这回可是在人家面前出了糗……”



李天泽扶着马嘉祺离开,一路上他都软着腿脚一副难以站立的样子。直到李天泽把他交给助理,松手时狠狠拧了他的腰侧一下,让马嘉祺险些没忍住叫出声来。



重新返回酒席,李天泽的脸还是热的。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胆大!还敢装醉当众亲他!他可真是要气死谁!



果然,几乎是马嘉祺的保姆车开走的同一时间,李天泽就收到了马嘉祺的消息:我在房间等你哦~



李天泽愤怒地关掉了手机。



……



“你可真是厉害了,当演员上瘾了吗?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李天泽回房间后看到马嘉祺的第一眼就开始气不打一出来地声讨他,然后在对方太过直白的眼神里渐渐说话没了底气:“……下不为例啊。”



“晓得了晓得了。”马嘉祺把人往怀里拖,“那我现在亲你可不可以啊。”话说得正人君子,可转眼就把李天泽压在了沙发上,手不老实地顺着人家的腰带边探了下去,李天泽被他揉得软成了没骨头,头脑发昏之际还要听他在耳边说些不知是情话还是胡话,“你上次答应我了要在床上喊句亲热的。”“不可能。”“等会儿你就同意了。乖,先帮我解个扣子。”



李天泽觉得马嘉祺前世一定是给昏君吹枕边风的红颜祸水,说的话每一句都不讲理,可每一次他都乖乖照做了。



两人胡闹到大半夜,最后双双躺倒时都喘得颇为厉害,李天泽抵着马嘉祺的手臂微微阖着眼睑,懒散惬意得像只贪睡的猫。马嘉祺没看他,隔着被子一下一下拍他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入眠。时间流动得缓慢,良久之后才听到马嘉祺的声音。



“其实我只是想在人前吻你。”



不是躲藏的、见不得人的关系,不是羞耻的、不能提起的事情,我希望被人看着,我又快乐又坚定。



李天泽似乎是累极了,困狠了,紧紧地闭着眼睛,刚刚的话他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见了。



13



杀青后的李天泽开始享受难得的几天假期,可马嘉祺却没这个好命,又开始通宵达旦地为演唱会做准备了。



之前李天泽说过的收留马嘉祺不过是一句玩笑,实际上从剧组出来后他们只见过几面,每次都是马嘉祺匆匆忙忙地来找他,然后两人争分夺秒地拥抱接吻。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马嘉祺每天被高强度的排练几乎掏空,看见李天泽时第一秒往床上滚,第二秒就把人当成大型玩偶搂紧了睡死过去。李天泽恨不得学会金蝉脱壳,每次都是想抽身又心疼他劳累怕把人吵醒,只能听着他的呼吸也跟着囫囵睡了。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彼此“床伴”的定义,头挨着头陪伴着度过一个疲惫长夜,背后支撑的必然不会是肉欲。李天泽不愿细想,因为他揣摩不准马嘉祺的态度,也没有勇气去质问他,我们要不要给对方换个头衔。先喜欢上的人似乎永远小心翼翼,不管是多高傲的人,都会因为这份喜欢的心情而变得有点可怜。



他喜欢他,他从来就没有底牌。



……



这天李天泽醒来的时候发现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他赤着脚摇摇晃晃走到客厅,才看到马嘉祺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妥当,似乎正要出门。“早啊。”马嘉祺回头瞧了眼李天泽,责怪一声,“又不穿拖鞋。”



李天泽没理他的话,但还是转身坐到了沙发上抱住腿,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声音也软塌塌的,“你是不是要去看场馆了?”“嗯。”马嘉祺点头,“在S市要办两场,今天就得飞过去了,大概两星期以后,演唱会开完了才回来。”他原本要开门的手又停下来,说道:“你会来看我吗,哪一场都行。”



李天泽此时已经完全歪倒在沙发上,额发乱乱地遮了一半眼睛,却还是能看到星点笑意,“当然去,到时候联系你。”



“得嘞,”马嘉祺吹了声口哨,“两周都见不了面,你给我乖乖的,别乱跑。”说着又轻描淡写地朝李天泽下半身瞄了一眼,挑高了眉毛:“哪儿都别乱跑。”然后果不其然被迎面砸了一个抱枕。



“快走你的吧。”



门被轻巧地带上,李天泽在沙发里打了一个滚,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演唱会那天送马嘉祺香槟玫瑰会不会直接把自己送上热搜。



*



其实不论于公于私,李天泽都会去看马嘉祺的演唱会。



他们的新戏刚刚杀青,正是戏中主演们频繁互动的时期,而他和马嘉祺之前一度有“不和”的传闻,所以就算是他不问,李天泽也一定会准时到演唱会打卡,不单要去,还要确定自己能被媒体拍到。



几天后,马嘉祺今年的第一场演唱会如期举办,当晚就横扫了整个热搜榜。向来都是发了微博就下线的李天泽难得地点开了一个叫做“马嘉祺表白”的热搜词条,仔细看过才明白是马嘉祺在演唱会现场让一位粉丝点歌来唱,借以帮他向自己喜欢的女生表白。



视频是其他粉丝拍摄上传的,画面抖得厉害,马嘉祺清唱起《我愿意》的时候,甚至能听到拍摄的女孩子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转发评论里大多是对这个浪漫环节的赞赏和对表白事件男主角的调侃——因为这位男粉丝也哭了,李天泽一条一条饶有兴趣地看,忽然有一个评论吸引了他。



【难道只有我觉得77唱这首歌的时候非常动人吗……就好像他也有了喜欢的人,在隔空表白的感觉。】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感觉!我听到嘉祺唱这首歌的时候心里一慌,觉得他肯定是恋爱了……】


【细思恐极,表情这么甜蜜应该不只是因为粉丝吧。】


【这一层能不能不要戏多了,马嘉祺就是送个粉丝福利,哪来这么多猜测!】


【……】



李天泽不由得又重新看了一遍那个视频,马嘉祺垂着双腿坐在舞台边上,摘了耳返沁着薄汗,宽松的白衬衫随着他的动作泛起褶皱。他开口唱情歌的第一句时台下都是压抑的尖叫,之后又迅速安静下来,场内只剩下马嘉祺净澈的声音,从他口中唱出的“我愿意为你”,能让人清清楚楚地想象出爱情。



李天泽关掉视频,给马嘉祺发了消息。



——恭喜第一场演唱会圆满结束,我们三天后见。你加油。



……



“我就是去看个演唱会,不用装备这么齐全吧。”李天泽用两根手指拎起一件上面印着【嘉祺娶我】的T恤,嫌弃得脸都皱了起来,“你不会是想让我穿这个去吧。”



助理抱着不知从哪淘来的一大堆应援物件,笑得有点谄媚:“我这不是想让你自己挑嘛,你去马嘉祺演唱会捧场,总得意思意思带两样吧。”李天泽恨了他一眼,在那堆东西里翻翻找找,总算是挑出根荧光棒,“就它了。”



结果坐在场馆里的时候头上还是多戴了一个猫耳头箍。



李天泽到得很早,墨镜口罩一应俱全地把自己蒙起来进了演唱会现场,却依然暴露了目标,一落座就被粉丝拍了个正着。李天泽浑然不知,还觉得自己头上这个发光的头饰挺有趣的,完全没想到此刻他戴着猫耳晃脑袋的照片在微博上已经被转发了一万次。


几万人的场子填得满满当当,开场前大屏幕上一直循环播放马嘉祺演艺生涯的一些经典时刻,从发行第一张专辑到拿到第一个大奖,从舞台上的璀璨到练习室里的平淡,一点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全民偶像。粉丝们在每一个镜头的转换中都会大声尖叫,李天泽看着这个耀眼的大明星,竟产生了陌生的错觉。



李天泽之前从未触碰过这个人闪闪发光的一面,只觉得他是个有理想有才华的顽劣小孩,睡觉时要把自己埋在枕头缝隙,洗脸后喜欢把毛巾叠成方形。李天泽参与了太多他的生活琐碎,反而不熟悉众人眼中那个如同奢侈品一般的马嘉祺,天生歌者,浪漫绮丽,有人写文章评价过他,像是醉酒在桥头时遇见的月亮。



这份陌生让李天泽几乎起了和身边的粉丝们一样的颤栗感,算起来他们已经十几天没见面,不长不短,等下马嘉祺的出场竟然是他们的小别重逢。全场暗下的时候李天泽屏住了呼吸,似乎等待宣判一般地等待着那人出现。



然后灯光乍起,烟火尽兴燃烧,爆裂的节奏强势灌进耳朵,马嘉祺在震耳欲聋的尖叫呐喊中踩着鼓点走出来,睥睨的气势如新王展开统治。他今天带了一点眼妆,造型师甚至还在他眼角坠了一颗泪痣,衬得他眉目多情又薄情,像个不加掩饰的浪子。马嘉祺来到那把专属的立麦前,手上和弦一扫唱起今晚的第一首歌,于是全场一起,寻欢作乐。



李天泽曾在生活的间隙中听过马嘉祺的所有歌曲,也曾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捕捉过他的零碎哼唱,可是这些都与此刻舞台上的那个人、那些歌属于两个世界。李天泽的座位已经足够靠前,可是和马嘉祺依然隔着一个仰望的距离,如关山不能越,弱水不可渡。在第一首抒情歌响起时李天泽突然理解了那些粉丝的心情,此时此刻他和身边的观众们毫无二致,都只是远远地瞧一眼那个舞台上的人,狂热却亵玩不了,如同观赏遥远的迷人星系。



李天泽大概是全场最最淡定的观众了,只在合适的地方鼓掌,偶尔会小声跟唱,尽管他的内心也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演唱会已经进入后半程,李天泽正在聚精会神之时却突然被人打断:“李天泽先生你好,马嘉祺先生找你。”



面前的保安一脸严肃,李天泽看了一眼分明还在台上唱歌的人,扬起了眉毛。



李天泽跟着保安来到后台的时候,马嘉祺的助理正急得来回打转,看见他时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天泽,你跟我来!”李天泽由他拉着去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接着头上的头箍被摘掉,鞋子也被强制性地换了一双。李天泽被折腾得莫名其妙,问了好几次助理也不答应,自顾自拿出一个斗篷裹在他身上,末了才哀嚎一声,“我真是为了老板豁出去了,张哥知道了肯定得骂死我!”



李天泽持续被他无视,索性闭上了嘴看他还有什么花样,于是下一秒就被扣上了斗篷的帽子,紧接着一张面罩盖过来遮住了脸。就在李天泽彻底开始担心自己会被拐卖掉的时候,助理把他拽到了一群伴舞面前。李天泽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现在的衣着和这群伴舞们一模一样。



“这位就是工作人员刚刚抽中的幸运观众,你们把他带上去吧!”助理把手一挥,撒起谎来面不改色。“什么?!”李天泽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反对,音乐就重新响了起来,后台一瞬间兵荒马乱,伴舞们迅速跑向台上,李天泽被两个姑娘拽着,直接给拉上了台。



李天泽突然明白了,那个保安说的“马嘉祺先生找你”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舞蹈节目,此刻灯光闪动得密集而缭乱,李天泽被围在一群伴舞中间,随波逐流一般在舞台上慌乱移动着,然后身边的人突然散开,马嘉祺不知何时就到了眼前。看见他出现时马嘉祺没有一点意外,朝他露齿一笑,比起为了表演故意作出的蛊惑表情,更像是真切的开心。



那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阴谋得逞几个字。



台下的观众只能看到,马嘉祺在追光中的独舞结束后音乐突然变得激烈,接着身着斗篷的伴舞涌上来,舞蹈风格变得妖异而狂野,黏稠的灯光里马嘉祺与几位女舞伴的撩人互动烧得人内心又疼又痒。观众们觉得已经足够惊心动魄,然而这还不够——



马嘉祺揽住了一位伴舞的腰,借势俯身侧头吻了上去。



粉丝们的尖叫声几乎刺穿耳膜,各种夹杂着哭腔的嘶吼和喊叫几乎撑爆了整个场馆,马嘉祺这个举动呈现出的视觉效果足够刺激,让人为之疯狂地心痛又心动,即便他们努力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借位。



然而事实却是,在这个全世界都似乎颠倒发狂的时刻,李天泽在滚烫沸腾的尖叫中被马嘉祺拉进怀里,两人靠近时,马嘉祺将他头顶的灯光全部掩去,把他笼罩在一片方寸黑暗中。李天泽目之所及只有这个人,他瞳孔每一分微毫的颤动,瞳孔里每一丝难掩的喜欢都清晰可辨。



然后下一秒,马嘉祺就隔着那层薄薄的面罩,准确无误地吻上了李天泽的嘴唇。



那瞬间周围似乎都被抽成了真空,一切繁杂喧嚷都变得不再重要,手臂触到的,呼吸感觉到的只有一个人。



宇宙暂停,只有两颗心运行。



14.



 这个吻一触即分,短暂的思维停滞之后是疯狂涌入的震惊和后怕,李天泽觉得自己耳鸣得厉害,被伴舞们重新围拥着退场,马嘉祺的助理早已等在出口,把人拎走的动作仿佛他是一件行李。李天泽拉紧了帽子的边缘跟着助理急匆匆往外走,已经有人意识到不对,好奇的目光频频扫过来又被助理挡掉,直到李天泽重新变回了那位家喻户晓的男演员,两人才恢复正常的交流。



“今天这个事儿太冒险了,粉丝们发现不了什么,可后台是瞒不住了。”助理一脸惊魂未定,“不过工作人员应该只会认为嘉祺有女朋友了,猜不到你头上。不好交代的是张哥那边,但这都和你没关系,我老板自己扛着呢。”他看着李天泽明显被吓到却还要努力保持镇静的脸,又笑着说:“嘉祺让我跟你说,演唱会结束之后,想和你见一面。”



李天泽张了张嘴,他有很多的事情想问,可话要出口时又觉得没那么重要了,最后只小小幅度地点了头,“嗯。”



……



李天泽在角落里冷却了好久,重新坐回座位时演唱会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一首歌响起后全场万人合唱,马嘉祺在自己的出道曲里红了眼圈,深深鞠了躬重复着用气音说谢谢大家。“马嘉祺和大家保证,会努力唱歌……不做坏事。”他流了好多汗,连眼尾和睫毛都湿漉漉,看起来凭空多了些决绝,台下只顾着发泄自己情感的粉丝们大概不会意识到,马嘉祺有些特别的用词究竟代表了什么。



那个光芒万丈的大明星,终究也是一个凡人。



*



这次演唱会来捧场的明星很多,于是演唱会结束后的庆功宴还特意邀请了这些明星亲友团参加,作为马嘉祺新戏搭档的李天泽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马嘉祺作为庆功宴的主角,被众星捧月般圈在人堆里,李天泽隔着几个人和他简单打了个招呼,两人心照不宣般连个对视都没有。李天泽捡了个离马嘉祺最远的位子坐下,除了跟着众人一起大笑或者起哄之外一句多言也无,用手略略撑着下巴,好像心思早都跑到了千山之外。



庆功宴上另一位心不在焉的就是马嘉祺本人,饮酒或说笑都如条件反射一般,眼神总是有一下没一下往远处瞟,没有半点走心在里面。人们都体恤他疲倦,宴席没过了很久就散了场。经纪人开车载马嘉祺离开的时候脸黑成了锅底,想骂他两句但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声叹气,车子拐了几条街道后停在一栋公寓门口,经纪人把马嘉祺踹下门之前还是粗着语气道:“李天泽就在楼上。”



李天泽在等他。



……



见面之前,李天泽想出了好多问题,都想要马嘉祺来说个明白。



可见了面之后,看着近在咫尺的马嘉祺,李天泽好像只剩下【笑】这一个动作。



马嘉祺还顶着演唱会时候的发型,被他自己抓得有点乱,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刚刚舞台上的酷,他大概是跑着上楼的吧,呼吸急促得不太自然。两人没有打招呼,没有对话,面对着面傻笑了一会儿,马嘉祺突然没头没尾地开了口。“天泽。我在杀青宴那天许的愿望,我在今天自己实现了它。”



李天泽觉得他刚刚肯定是碳酸饮料喝多了,所以连猛跳的心脏都冒着泡儿,“什么愿望。”



马嘉祺走近了些,让面前人的瞳孔被自己填满,他拖沓了太久,把心动当成一场误会,把遇见那人之后的涟漪和动荡都当作寻常。直到再也无法找借口为自己的在意和不安开脱,才后知后觉,原来从故事的开始,李天泽就是他的风月,他的霓虹。



“我想让所有人都看着,我在灯光最亮的地方吻你。”



他不想再错过了。



“天泽,在一起好吗。”



15



李天泽想,人世是不是太便宜了马嘉祺,也太便宜了自己,竟然会宽恕这两个游戏人间的人找到彼此并互相赖上。用一个荒谬的起因,竟然真的换来了一个终成眷属的结局。



尽管作为新手情侣的他们似乎都有点不知所措的莽撞。



他和马嘉祺刚刚脱离了那种似是而非的关系走向名正言顺,第一反应竟然都是害羞,睡前洗漱后在卧室遇见时都装得若无其事,马嘉祺甚至把晚安吻浅浅地印在了李天泽额头。两人各自守着大床的一边躺得规规整整,李天泽盯着头顶被窗帘漏进来的一线光晕,侧耳认真屏息听身边人的呼吸,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梦里他给小朋友们发糖果,自己偷偷吃了一颗,甜得紧。



两人只管本本分分驻守着床的两边睡去,跟绞藤一样地抱紧着醒来都是后话了。



……



李天泽遇到马嘉祺之前,曾设想成年人的恋爱也应该是适可而止的,就像这个世界的大人们一样井井有条又乏善可陈。



可是在一起之后,却仿佛被无穷无尽幼稚的悸动推搡着,做尽了淘气事,说尽了狂妄话。就比如会轻易地因为这个人幻想起很远很远的以后,尽管知道这条路很长很难熬,一点都不好走。



李天泽很久都没有吃过冰了,他常年奔波落下胃病,吃了生冷难免会不舒服,而与马嘉祺恋爱的实感就像极幼时在冬季里裹着被子吃冰淇淋,甜得罪恶,快乐得过分,不计后果不管旁人苛责。



有次早上起床后马嘉祺站在他身边洗头发,被他从镜子里看见就伸手摸了一把,“头发这么软的人,心肠也软。”那时马嘉祺被泡沫糊了眼睛,皱着脸的样子有点可爱,“心肠软可是脾气硬啊~”



“没看出来。”李天泽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我看你对谁都蛮好说话的。”“那是因为他们都不值得我态度强硬。”马嘉祺用毛巾把自己的头包住搓来搓去,李天泽实在看不下去,接过毛巾帮他擦,感觉像是给自己的柴犬洗澡。“那什么事情值得你态度强硬呢。”李天泽手上力道很轻,毛巾揉过那人触手湿凉的发丝露出他亮晶晶的眼睛,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可下一秒马嘉祺就把毛巾拽下来重新挡住了脸。



马嘉祺皮肤白,虽把脸遮住,可红透的脖颈还是暴露了他的腼腆和不安。



他的声音隔着厚厚毛巾依然很小心,“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抱着把过去的人生全部作废的勇气,和你谈恋爱的。”



什么是爱呢,一时兴起的荷尔蒙说明不了,摧枯拉朽般的心悸似乎也证据不足,大概只有肯为了他失去和放弃,敢把自己押上的才配叫爱情。



李天泽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又恢复正常,低声道:“别说傻话。”心里却在悄悄地回答,我也是。



他们都只抱着做对方的六便士的期望,却没想到他们原来是彼此的月亮。



*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李天泽和马嘉祺即便是谈恋爱也同样聚少离多。见面大多靠视频电话来弥补,一个又一个相似的酒店做背景,说话或者做各自的事情直到睡去。长时间的分隔直接导致了短暂见面时两人就成了长在彼此身上的植物,靠吸收那一点点对方身上的气息支撑生命。



这次马嘉祺结束MV拍摄回来后他们又已两周没见,进家门时李天泽就倚在门旁边看着他笑,双手背在身后上上下下打量他,“剪了新发型,都不认识了。”



马嘉祺一抬下巴佯装生气,“这么久没见,就和我说这句?”



“那我换一句,”李天泽走过来蜻蜓点水亲了他鼻尖,一双猫眼漾出水纹来,“想你了。”



却不料马嘉祺一扬下巴,“不满意。”说着就鼓着两腮进了屋,像只虚张声势的花栗鼠,李天泽跟在他身后又气又笑,“你是小孩子吗闹什么脾气。”却忘记了马嘉祺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



结果夜晚李天泽被按在床上浑身上下被马嘉祺啃了个够本,一边吻还要一边问,“不是说想我了吗,哪里想呢?是这儿吗?那这儿呢?”



“都想都想……”李天泽指尖都是麻的,说话的声音糯得自己听了都觉得羞耻,“你这回满意了?”



马嘉祺眉梢扬起恶劣的弧度,坏笑着露出尖尖的犬齿。“还差点。”



明明出了远门连轴转工作了十几天的是马嘉祺,可最后惨兮兮肿着嘴唇率先睡去的却是李天泽。他在睡着时喜欢蜷缩着,像个未接触人世的婴孩,背对着马嘉祺侧躺时只占领了大床的一小部分。马嘉祺研究了一下他的睡姿,轻轻把人翻了个身让他面朝自己,然后欣慰地搂住,看着李天泽小小地皱了皱鼻子,说了句黏糊糊的梦话。



大概梦境里也有他。



马嘉祺想这人还是不明白,他怎么会不满意呢,他一个人被困在帝都这么多年,是李天泽第一次在异乡给了他一个关于家的概念。



从此万家灯火闪烁,终于有一盏是为我。



*



入冬后气温一直在降,李天泽早早就准备好了厚毛衣给自己裹得毛绒绒,闲得时候偷偷溜到店里去买围巾,付款时思索了下,又拎出一条同款不同色,家里那位穿灰色大衣很好看,搭配得好了就不会再找借口臭美不戴围巾了。



结果他俩就一不小心同时把围巾戴去了某个晚会的彩排现场。



李天泽一直在外地录制综艺节目,根本不知道马嘉祺决定把哪件衣服穿来彩排,结果默契这东西仿佛恶作剧,他俩不仅围着同款围巾,连衣服的深浅颜色都很合拍。粉丝的快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出半个小时,他们这一身行头就被各个时尚类账号搬上了更新。



粉丝之间少不了一番比较,讨论来讨论去就有些夹枪带棒,李天泽翻着这些评论内心没什么波澜,反而担心他和马嘉祺的同款会不会被人看出端倪。正思来想去时李天泽突然发现马嘉祺趁着候场人流混乱,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他的身边,有点幼稚地用肩膀碰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李天泽一张小脸绷得紧紧,把手机递过去让他看,“我们以后参加活动的私服也要注意,别被人看出什么。”马嘉祺瞧了一眼,故意拖长声音道:“哦,原来这么不想和我有什么瓜葛啊……”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天泽小小声地凶他,抬起膝盖撞了他一下,结果被路过的人蹭到姿势不稳,直接歪在了马嘉祺身上。



于是一秒破功,马嘉祺忍笑着把人扶好,看这个炸毛的猫自己偃旗息鼓实在可爱得很,心软得似乎要融掉。候场区喧喧嚷嚷,大家都各自奔波各自的事情,艺人倒是难得有了自由的空间。此情此景像极了他们第一次正面接触的那天,同样是晚会的后台,马嘉祺在一边观察着那人玩手机发呆打瞌睡,最后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搭话,他叫他的第一句是“李天泽老师”,那人掀起眼睑看向自己的那一瞬,他大概会记得一辈子。



想想只觉得他们之间真是奇妙又凑巧,纠缠缭绕,美不胜收。



马嘉祺神情变得郑重,“原本也没打算戴围巾的,可是早上出门前不知怎么想的就拿在手里了。大概是身体比脑子灵光,但凡是和你有关的东西都被记着。”



李天泽被他突然表白一样的话弄得有点不好意思,笑着嗔了他一句:“哪有这么腻的?”



舞台上的灯光打过来,把李天泽耳轮上的绒毛都照得清晰可辨,他天真笑着,在马嘉祺滚烫的目光里有些不自在,却浑然不觉,身上的所有美好都被马嘉祺欣赏了去。



“还有更腻的。”马嘉祺盯着李天泽那双漆黑的眼睛,那里面大概有一整个含着月光的夜晚,矜傲又艳情,马嘉祺闯了进去,永远都出不来。



“我爱你。”



16.



日子如果能一直一直这样就好了。



十二月份的时候射手男马嘉祺过了生日,开了隆重的生日会切了一人多高的蛋糕塔,应援声势浩大得恨不得让全世界都为他庆生。而彼时李天泽新戏已经进组,整天戴着古装头套穿长袍在野外受冻,属于马嘉祺的热闹,他没能参与上一星半点。



整整一天,李天泽给马嘉祺发的生日祝福断断续续,明显是得了空才偷出了发一条消息的时间,而马嘉祺的回复就更加拖沓,两人像隔着时差交流,字里行间都透出一种无奈和牵强。



直到马嘉祺结束了一天的行程,李天泽却依然在赶夜戏,这回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因为手指对触屏已经失去了作用。“你和家人们好好聚聚,生日等我回来给你补过。”



“我都多大了还过生日。你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躲一躲,暖宝宝都贴了吗?别嫌麻烦。”马嘉祺皱着眉在电话这边指挥他。



“避风的地方没办法跟你说话,”李天泽连声音都挂着冰茬儿,并不听他的劝,“聊完两句我就回去。生日会怎么样,过得开心吗。”



“嗯,”马嘉祺像是在叹息,“唯一的遗憾是你不在身边。”



“又肉麻兮兮,”李天泽在原地兜着小圈子,“过生日的时候他们总爱搞一个巨大无比的翻糖蛋糕,好甜好甜,我不太喜欢。”



“只不过是切一刀的事情。蛋糕不重要,愿望比较重要。”野外的信号不是很好,马嘉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细碎的电流声。



“今年我许了愿,希望我们一直在一起。”



李天泽在那边轻笑,“傻,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没关系,”马嘉祺语气坚定,“帮我实现我这个愿望的从来不是上帝,是你。”



电话挂断时李天泽已经冻到麻木,几乎是被助理挪回了片场,他想着这次可能要来一场重感冒了,不过想到马嘉祺后又会振奋一点,寒冬和伤风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不管你在哪里,你都能治愈我。



*



但这个冬天似乎注定带着叵测。



就在李天泽还被困在野外一无所知的时候,一个匿名的爆料贴却突然跳了出来,说国内娱乐圈有两位男艺人已经相恋,给出的暗示直指李天泽和马嘉祺。



空穴来风的爆料贴到处都有,可这两位实在身份特殊,单是一条无凭无证的传言就被刷上了热搜。热心群众翻出了之前他们穿同款的照片,两人在镜头前有限的交流也被找出来分析研究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越看越有戏,真是配一脸。



话题俨然愈演愈烈,李天泽在一场打戏之后糊里糊涂地被经纪人拖出来了解事态,刘姐的眉头皱成了沟壑,“立刻发声明说是造谣,”她看了李天泽一眼,“你没意见吧。”



意见?他当然没有意见,这个事态下只有表明立场澄清自己才是最聪明的选择,李天泽都懂,他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所以他提不出任何其他的要求。他表情坚硬,不带丝毫犹豫,似乎跟着这数九寒天一块儿冰冻了,“没有,你们发吧。”



他只不过是想起了和马嘉祺相拥而眠的那些夜晚,想起他在看电视打瞌睡的时候被马嘉祺戳了脸颊,想起他们打赌下次跑通告究竟谁能先回家,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他答应他,会帮他完成生日许愿。



然而这段感情注定要用谎言蒙住,注定开不了口无法示人,注定打掉牙和血吞。在李天泽这里理智从来都没输过,可是理智过后,心酸和难过却也真切地要他受着。



就在李天泽的声明发出后十分钟,马嘉祺工作室也用一纸文书做了澄清。



他们俩清清白白,互不相识。



……



十二月末尾的时候剧组放了一天的假给大家跨年,李天泽发了烧,怏怏地呆在酒店里看晚会,马嘉祺压轴出场时他从感冒药带来的困意中清醒过来,看着那个人用随性的力道打架子鼓。马嘉祺瘦了一圈,面颊冷峻锋利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若换一身窄版西装就是吸血鬼贵族,苍白瘦削,连炽热的鼓点都暖不了他。



李天泽感觉心脏被没来由地握紧了一下。



晚上两人打电话时马嘉祺叮嘱了李天泽吃药挂水喝粥早睡,可自己的声音却像是强打精神,李天泽头脑昏昏沉沉之际依然觉得他情绪不对,开口问了却只得到一个明显的敷衍回答:“天泽快去休息吧,我们过几天就能见到了。”



他们都刻意避开了之前网上关于二人的传闻,也没有谈到各自工作室发的声明,仿佛只要不说,这些事情就都不存在。他们曾经都是把事业看得高于一切的人,同时做出这样的选择去保证自己的工作不受影响,根本就再正常不过。他们本可以把这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趣事来和对方说个清楚,可他们偏偏去掩饰躲藏。李天泽知道,这会成为他们之间的一个隐患,像手指上扎的一根倒刺,微小却存在感极强,时不时跳出来让你不轻不重地疼一下。



……



后来工作变得更密集,李天泽在片场挣命之余还要随时准备换身正装去参加各种各样的颁奖庆典,忙得眼前发黑。李天泽的重感冒一点点好了,只剩下一点遗留的咳,马嘉祺打电话的时候说,罗汉果泡水很有效,他在声带出问题时经常会喝。



说起马嘉祺。



李天泽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两人联系的频率也在李天泽自己的要求下降低了很多,年关将至,马嘉祺几乎变成了人型陀螺,偶尔通话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明显的压抑,李天泽的劝慰在自己听来浮皮潦草,面对马嘉祺低落的情绪他似乎只有束手无策的份。



而终于在某个落了雪花的晚上,李天泽接到了马嘉祺的电话,窗外的黑夜缀着几颗寂寥的灯,听筒里马嘉祺的声音好像就从那里传来,“天泽,”他那边的声音细细碎碎,李天泽听着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你在吸烟?”“嗯。”



李天泽无端升起一股火气,“最近压力的确很大,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嗓子开玩笑啊,难道你忘了之前拍戏一起吃夜宵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马嘉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我说,什么事情都没有我现在走的这条路重要。”



“我没忘。”



他原话的确如此,可李天泽听了心里突然就起了异样,“……你什么意思。”



马嘉祺没回答他,只是又说道,“天泽,过几天见个面吧。”





17.



李天泽没想到马嘉祺会来探他的班。



他没有带助理,风尘仆仆,下巴上起了青色的胡茬,他还穿着李天泽爱的那件大衣,目光却落魄得像是无家可归。李天泽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控制不住地上前拥抱了他。



马嘉祺的手臂力道极大,几乎把李天泽钳得发痛,李天泽一动不动地乖乖任他抱着,可心脏却一点点空下去。“你怎么来了?”



“刚跑完一个通告,就在隔壁市。”马嘉祺一字一字地解释,“之后要去国外待三个月拍戏,怕见不到你这一面,就要……好久见不到了。”



多像一个隐喻。



李天泽内心忽然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就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星球陨灭却于事无补。他小口小口地叹息,心乱如麻。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李天泽看到马嘉祺的嘴唇在轻轻颤抖着,似乎有极其沉重的字眼被咬在齿间。他大概有好多的话想说,脸颊紧绷得连太阳穴上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他没有看李天泽,目光落在床边那条他们一模一样的围巾上,目光软软地罩着它。一瞬间,李天泽在这么多天以来积攒的不安和恐惧竟然平静下来,就像潮落后归于死寂。李天泽明白,接下来马嘉祺要讲的话,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会很残忍。



可自己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又何必非要去逼他讲呢,不如来让李天泽做这个坏人。



“嘉祺,分手吧。”



马嘉祺震惊地抬起头。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想说这句话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天泽甚至觉得灵魂都尖叫起来,他像是一台废弃的电视机,表面死气沉沉,身体里都是白茫茫的雪花。可即便是这样,李天泽依然在心中存有一点点侥幸,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像个傻瓜一样劝自己,是假的,是假的,马嘉祺不会这么想。



可马嘉祺没有否认他。



李天泽闭了闭眼睛,他的五官都收在尖处,面无表情时冷静而疏远,“我能听听原因吗。”



两人对视着,都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到一点留恋或痛楚,可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马嘉祺看了李天泽好久,最后竟惨淡地笑了,“既然你猜得出我来的目的,也应该猜得出我这样做的原因吧。”



“……之前热搜的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不说破是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无解,艰难维持一段关系关系对我们的事业永远是一个阻碍。说到底,像我们这样的人,大概都不配安稳。”



“是我自私,是我还没有红够,这样的我受不起你的喜欢。”



马嘉祺的嘴唇一开一合,可说出的话却不像是从这个身体里发出的声响,他声线一向很美,此刻却悲壮如同布帛断裂。



“所以,祝你前途似锦,也祝我求仁得仁,今后不管活得多惨,我都自己兜着。”



马嘉祺就这样说完了他想说的全部,没有逻辑,背叛约定,所有的漏洞他都占全了,可就是让李天泽一句话都反驳不出。



马嘉祺的笑容如同黏合在了脸上,僵硬得像一张面具,而李天泽看着他竟然也能跟着释然地弯了弯嘴角,“既然你已经想好,那就这样决定吧。你……也可以离开了,免得再被拍到落人口舌。”李天泽机械地站起身去给马嘉祺开门,眼里像是起了雾,又迅速冰冻下去,



“快走吧。我在戏里已经为你流过眼泪,戏外,就别让我哭了。”



马嘉祺走了。



他依然英俊,依然迷人,依然是万人倾慕的大明星,依然被李天泽珍惜地放在心尖,可是他离开的时候,背影却萧索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枯萎。他没回头,所以不会看到李天泽没有关门,也不会看到李天泽最后还是流了眼泪。



“演得太差,我都看出来了。”李天泽一点点滑坐在地上,边哭边笑,边笑边骂,“马嘉祺,我不用你救我,你逞什么英雄。”



“你别做傻事,如果非要做,我和你一起。”



*



岁末那天,跨年演唱会后台来了一个不被欢迎的人。



其实马嘉祺早已料到她会来,所以看见苏越出现在休息室的时候根本不觉得惊讶,甚至还谦和地打了招呼。



只不过他没想到,苏越这一回给他带了一份大礼。



“马嘉祺,我想你应该早就明白我对你的心意。”这位女士先声夺人,表情是十足的居高临下和优越感,站在他面前第一次有了盛气凌人的姿态。见她如此坦白,马嘉祺也索性不和她绕圈子,“那我想,你也应该早就明白我对你没有这份’心意’,”他略一低头,“抱歉。”



可苏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动摇,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桀骜,她冷冷一笑,“你这样和我说话,就没想过你喜欢男人这件事情会被我曝光出去?”



马嘉祺一愣,然后恍然,“原来是你。”他认命地一点头,然后轻蔑地笑了,“马嘉祺的确珍惜自己的饭碗,可也不是非要捧着不放。”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和这个女人多言下去,抬腿就要离开,“不管要曝光什么,你随意。”



可苏越的声音却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你不在意你自己的前途,那你在意李天泽的吗?”



马嘉祺的脚步停在门口。



再回过头时,他表情阴冷,连运筹帷幄洋洋自得的苏越也被他吓得一怔。马嘉祺还穿着表演时的服装,一双皮靴踩着地板发出坚硬的闷响,他一步步走回苏越面前,声音里藏着一把利刃。



“我们来谈条件。”



……



那晚李天泽如常给马嘉祺打了电话,一边发着烧一边跟他讲新年快乐,马嘉祺不知道自己都回答了些什么,语无伦次地让他照顾好自己,强撑着可信度极低的乐观情绪,可挂断电话的时候才想起来,新的一年开始了,他忘记了和他讲我爱你。



甚至不知道这句话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出口。



在这个人人都喜气洋洋的新年,马嘉祺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像个囚犯一样规划自己没有多少可能的未来。



我曾经和你说过,我做好了抛弃之前整个人生的准备来和你在一起,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刻,才明白自己有多幼稚。



我可以轻易毁了自己的,可是我不能毁了你的。



18.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爱的人并不是那个可以拯救你世界的大英雄,你会怎么办,你会失望吗。



李天泽和马嘉祺分手了。



知道他们俩这段关系的不过寥寥几人,甚至连通知都不用做,大家就都已心知肚明了。有点可笑的是,几乎所有人知道他们俩分开了之后,都表示出了不同程度的赞同和“早该如此”。似乎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俩曾经认真用力地珍惜过,而其余所有的围观群众都在一边等待着这个笑话结束。



既然如此,那还在挣扎什么呢。



在这个冬季的末尾,马嘉祺去了美国,出国之后ins更新得很频繁,大多都是风景,夜深后黑洞一样的广阔海洋,或者是日出时浅色的薄雾天光,不配文字,不说心情,粉丝都在下面纷纷留言,说哥哥出了国后就成了摄影博主。



唯一的一次例外,是他在美国的凌晨时分享了一首歌。黄耀明的《亲爱的玛嘉烈》。



“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李天泽盯着这句歌词发呆了很久,然后苦笑。新天地是怎样一番光景呢,他们会捱得到吗,李天泽没有把握。



他的生活没有变化,剧组在忙着赶进度,泡在剧本里的时候时间消磨得很快,在那个别人的世界里李天泽御剑飞行,快意恩仇,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孤身一人屠了对方整个门派。



可出了这个故事,他还是那个被生活撮成一小堆,庸庸碌碌过日子的李天泽,曾经引以为傲的事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更何况为了他的这份事业,他还牺牲掉了自己的爱人。



在剧组的日子里,李天泽还是会常常想起马嘉祺。



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是新鲜的,很多美丽的片段都来不及去反复品味就会有新的甜覆上,如今分开了,倒是有机会去反刍那人曾经一点一滴的好。



李天泽记得刚入冬的时候他和马嘉祺跑到街上去压马路,身份特殊只敢深夜出行。帝都的冬夜很冷很冷,李天泽几乎被冻成了活体冰棍,明明是他提的出门走走的建议,可被冷到后又埋怨起马嘉祺不拦着他。



那时候马嘉祺只是任凭李天泽轻飘飘的拳头打在他身上,哈着白气笑说我其实一点也不后悔晚上和你一起出来压马路,因为这总让我觉得,我们就是这世界上最最普通的一对情侣。



“没人会在意我们吵架,和好,或者接吻。”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李天泽到现在还记得,然后马嘉祺拉过李天泽外套上带着白色绒毛的巨大帽子为他戴好,探身吻了他嘴唇。



马嘉祺好像一直很执着于在人前吻他。



像是不甘,又像是抗争,马嘉祺一直都在身体力行地告诉李天泽,他有多宝贵和骄傲这份爱情。



可是这样喜欢把他们的亲昵公之于众的人,唯一一次退却,就是和他说了分手。也不知道该说他聪明太过,还是愚蠢透顶。



结果这人抛下一句分手就跑到了国外,独自一人可怜兮兮在异国疗伤,他是对自己多没自信,才会连让李天泽多说一句的机会都没给。



李天泽想,马嘉祺年少时玩摇滚的那股傻劲儿原来到了现在依然还在,总是动不动就要孤身一人去解决所有事情,可他又不是哪路神明,凭什么要去超度别人。李天泽想起他那瘦到几乎要折断的脚踝就恨得咬牙切齿疼得眼眶泛热,这个傻小子根本就不明白,他对于自己的重要意义。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爱的人并不是那个可以拯救你世界的大英雄,你会怎么办,你会失望吗。



你还是会爱他,爱他所有的能力有限和英雄气短,爱他即便无能为力却依旧为你挣动时身上留下的每一条伤疤。



这次,李天泽会勇敢一点。



19.



新年伊始,国内最重要的电影奖项就要颁布了,这是李天泽第一次坐上最佳男主角候选人的位置。颁奖之前很多媒体都对他今年拿奖非常看好,毕竟他在之前的成绩已经非常不俗。



但李天泽本人却并不十分关心这件事情。



颁奖前各位候选者都安排了采访,李天泽作为影帝最热门选手自然收获了极高的关注,还未开始录制时记者们就已经表现出了跃跃欲试。李天泽被围在一圈摄像机前,头一回生出了自在甚至期待的感觉。



最开始的问题毫无新意。



他和记者们聊制作,聊演技,聊人物,聊片场的大事小情,聊同组人员无关痛痒的八卦小事。直到整个采访进入到最后,终于有一个记者站起身来提问。“李天泽先生,对于前段时间关于你可能喜欢同性的传言,你是怎么看待的?”



周围发出一阵尴尬的笑声,闪光灯一瞬间炸成了片,有工作人员站出来示意这个问题跳过,“请大家多多关注作品,我们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谢……”话音还未落,就看见李天泽接过了话筒。



“关于你的这个问题,”李天泽的语速不急不缓——



马嘉祺在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后醒来时,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来自李天泽的消息,只有寥寥几个字:



别被任何人威胁,我跟你走。



——“去掉’可能’这两个字。”



*



国内已经炸了锅。



奖还没有颁,可是本届颁奖,不,甚至是自从有这个奖项以来最大的爆点事件产生了。一时间,“李天泽疑似出柜”这样的消息直接让所有社交网络门户网站一并瘫痪,所有的头版头条都换成了李天泽接受采访时那张蓄着淡淡笑意的脸。



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表情狡黠,姿态轻松,像是世界和他开了个玩笑,而他又昂起头重新戏弄了回去。



当然这背后远不会这么简单。



李天泽用了很长的时间来说服自己的经纪人和其他同事,而紧跟着做好的是关于万一他从此声名狼藉一落千丈,后续各种合同和资金链条该如何完整地维持,为了这件事,李天泽几乎搭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胡闹吗?胡闹。后悔吗?



因为下午的爆炸性新闻,晚上的颁奖典礼甚至变得没有那么光彩熠熠。大家原本就已经对获奖者有所预期,所以当颁奖嘉宾念出李天泽的名字的时候,全场如潮涨海啸般的掌声几乎要把他淹没。连各位见惯了风波的娱乐圈人士也不禁伸长了脖子,想去看一看这位年轻男演员的眉眼。



这大概是李天泽人生中最为特别的时刻,他性格内敛,不爱争抢,学表演完全是因为自己喜欢,入行以来他从未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也从来不想在众人面前出出风头。这一次,大概是他整个安稳人生中唯一的不顾一切。



李天泽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窥探的、鼓励的、猎奇的、祝福的,一步步走上那个舞台,他大概是最后一次在这里领奖了,大概也不会,可这些都不重要,他已经做好了重塑自己人生的准备,他甘之如饴。



李天泽从颁奖嘉宾手中结果奖杯,站定后只讲了几个字。“谢谢大家,还有,不后悔。”



不后悔。



大雨轰然倒在大地,雷鸣重新切割天空,山川倒悬,峡谷变成海洋,之后风消雨霁,我驾驶着我的小舟,看太阳在船头重新升起。



我不怕,你也别怕。



*



马嘉祺接到李天泽电话的时候国内正是深夜,想也知道李天泽这一天必然不会好过,未来的很久很久,他都要背着一些沉重的负担和枷锁努力前行,一想到这里,马嘉祺心中就疼得抽搐。



电话中的李天泽依然强硬不饶人:“我那么做是不想欠你的情,我可没逼着你表态啊,你以后……以后可以无忧无虑地追求你的事业了。”



听筒里是令人不安的沉默。



就当李天泽开始怀疑这通电话其实根本就没有拨出的时候,他听到了马嘉祺有点颤抖的气音,“一定很辛苦吧。”



“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他在哭。



他的猫咪,他的小朋友,他的所有柔软梦境和天真绮念,最终还是被他亲手推了出去,独自跟这个世界做脆弱的反抗。他心疼,他好舍不得。



李天泽握住手机的手忽然紧了一下。



他度过了极其漫长的一天,这一天里他被人指着鼻子嘲笑过,也被爆炸般的闪光灯刺伤过,下午接受采访后出去的时候,甚至有过激的人跑来骂他是不是疯了。在那些时刻,他都面无表情地挺过来了,他觉得自己兵来将挡坚不可摧。



可是就在听到马嘉祺问他是否辛苦的时候,他却轻易地就掉眼泪了。



李天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抽泣声,可说话还是只能断断续续,带着泪水的湿气。“马嘉祺,你别以为我哭了就是在强迫你,我没有。我就是,就是……”



“我就是太想你了。”



我太想你了,想到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觉得心里酸疼,想到虽然这一刻掉了眼泪,可下一刻还是肯为了你继续勇敢勇敢下去,哪怕踽踽独活。



“你别哭,求你了你别哭,”马嘉祺在电话那端手忙脚乱地哄,“宝贝儿,贝贝,你等等我,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我们什么都不怕。”



“我也想你,我永远都在意你。”



如果这是故事,我们就让它烂尾,我带着你一起逃跑,我陪你抛掉一切被人忘却好好生活。



你等等我。



20.



三天之后,马嘉祺所在的剧组第一次参与了国外的一档访谈节目,主持人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白人女性,作风直爽,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马嘉祺的欣赏。节目中安排了主创人员讲述自己故事的环节,到了马嘉祺的时候主持人暧昧又大胆地提问:“对于马嘉祺先生,我想听听你对‘情人’的理解。”



目光聚焦之处,马嘉祺微微笑着,他直视着镜头,穿过这人山人海,说给他的小猫听。



“的确有这样的一位,”马嘉祺微笑着颔首,“不过他不是我的情人。”



“他是我的爱人。”



终.



如果成年人都怕越界,那就永远和你一起做个小孩。



永远奋不顾身,永远不知满足,永远肯浪费一辈子,去心甘情愿地换与你厮守的一分钟。



















直到写到结局之前,我内心的想法都是BE的结局。


后来还是舍不得。生活这么苦,我还是喜欢一点甜。


文章里有一些小的设计,之后可能写一篇小说明【嘿嘿



两个孩子都要好好的啊,你们有一万种可能。



我们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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